白雾中,被劈开的大树快要愈合,叶子绿油油的刷刷作响,男子静静的坐在少年身边,耐心的等着。
长卷的睫毛轻轻颤动,宛若振翅的蝶,一双眸子艰难的挣扎着。许久,终于睁开,琉璃般的黑眸来回滚动几下,少年抬起手指在眼前挥了挥。
倾吾一怔。
却见他摸索着坐起,揉了揉眼睛,顿住,又揉了揉,睁着没有焦虑的眸子,安静的坐着。
“你看不到?”
水明漓愣住,头跟着偏过来,“大魔头?”
“嗯。”
倾吾又问:“你的眼睛?”
水明漓努力着试图想看清什么,手指摸上眼眶,“看不太清楚。好像坏了。”
应当是被神雷伤到眼睛。
下巴被轻轻捏住,水明漓不得不跟着转过头。
“我睡了多久了,你知道吗?”
“没多久,两个月。你阿兄种的莲蓬熟了。”
水明漓抱着膝盖。许久,他问:“他,死了吗?”
“留了一丝元神,被淮阴收走,我没有找到。你,你师尊也没有找到。”倾吾道。
“外面……外面什么样。”
“你师尊斩了淮阴一条手臂,太荒和大荒已经彻底决裂。”
水明漓逆天而为强行召唤神霄天雷,元神不稳,几乎溃散,幸亏有太古和琻溧挡下大荒大帝那全力一击,否则他真的就魂飞魄散消失在这三界。
也亏的帝俢丝毫不犹豫舍去几千年的修为将他元神稳稳护住,强势修补,再加上琻溧有强大修复稳固元神之效,他才能这么快醒来。
“我又给师尊惹麻烦了。”水明漓湿着眸子,声音哽咽。
师尊对他那么好,可他呢,他都做了什么,纠缠师尊,勾引师尊。还为着自己的一己私仇在神魔妖大战中杀天华,使得两荒彻底交恶。
还有阿灼和白玉,虽不知他们怎么知道的,可他们不嫌弃他,寻他一千多年,为了他和天华势力交恶一千多年。他说天华伤他挚爱。挚爱,挚爱,这份心意他该怎么面对,他早就把他忘了啊。
“难怪师尊不肯要我。”水明漓轻笑着,睫毛被泪水打湿。
想起那个差点疯掉的男人,倾吾冷漠的语气带着一丝认真,“他没有不要你。”
水明漓只当大魔头是安慰他,颓然的躺下,手指举起又摸上眼眶,声音干涩,“好脏。”
“不脏。”倾吾认真道:“你若觉得脏,等出去我带你去流影池洗一洗。”
洗?怎么洗的干净。
水明漓呆在识海,清醒的时候不多,时常沉睡。他也没想出去,他不知怎么面对。那些难堪,如蛆附骨并不会随着时间消散,反而更痛。他偶尔听见阿兄阿灼和他大师兄对着他说话,心里越发恐惧。
大魔头又来了,一条近乎透明宽约三指的薄纱放在手心,水明漓低下头努力去看的清楚一点。
“这是什么?”
“就叫它极光如何?”倾吾道:“带上它,就可以看清。”
水明漓推回去,“不用了。我还能看见。”
看见看不见又能怎样呢,反正他以前瞎了三百多年,无非重新适应。
“收着。”倾吾将极光缠在他手腕上,不容拒绝。
“大魔头,你,你为何对我这么好?”
琻溧时时刻刻尽心尽力温养着他的元神,大魔头也日日都来。
“好?”倾吾反问。
水明漓垂下头,“不好吗?你救我,我,我,我却阻拦你。”
是了。洪荒的鋆石当时被转移到膳食堂的厨房,就放在那堆柴火旁,随便布了几道阵法,而最高山峰那密密麻麻的阵法故意迷惑魔君倾吾去石壁那。
水明漓低声道:“我,我。”
“无妨。”倾吾道:“吾早晚会拿来的。”
“你为什么非要鋆石?”
倾吾没有说话。
水明漓摸着极光向后靠去,“大魔头,你并不是嗜杀好战的魔,可是,你到底有什么事非要那么多的鋆石?”
倾吾也靠在树上,许久道:“开上界。”
水明漓手指僵硬住,“开上界?为何?”
上界乃是三界交汇的一方小世界,六万年前神魔大战,八荒大帝陨落六荒才将上古天魔彻底消灭,魔剑诛神剑也被封印在上界。
后来,两位大帝相继羽化,神界一分为四,被分成四荒势力,也有了新的四荒大帝,休养生息,渐步正轨。
魔界无主,几股势力相斗,加上神族有意打压,魔界大伤,内乱不断,换了几任魔君。万年前被突然冒出的倾吾以强硬手腕统治,到近些年才安定下来。
“取诛神剑。”倾吾道。
又说,“你怕吗?”
“怕的。”水明漓说。
倾吾突然放松下来,一条腿屈着,另一条腿舒展开,“怕也要开。”
“你要神剑是要同四荒对抗?”水明漓艰难问道。
倾吾摇头,“志不在此。”
水明漓皱起眉,“那是为什么?”
“诛神剑与我魔界息息相关,在魔域天极处有一根合八荒大帝之力凝成的神柱,用来压制魔界,而后,我魔族子民寿命极短,甚至再无新生诞世。我试过很多办法,无济于事。”
“所以,你抓我去魔界修补阵法也是为了开上界?”
倾吾点头。
水明漓顿时急了,“你知不知道你有可能会死的!”
看着少年焦急的神色,红眸浮出暖色,倾吾轻声答他,“我知道。”
倾吾又怎会不知道。可神柱不破,魔域便只能消沉,直到这世间再无一个魔。
他既是魔君,自然要对得起他魔族子民。
见少年有些难过的神色,倾吾轻松问道:“那你是不是又要拿不行来阻我。”
“……”睫毛轻颤,水明漓支支吾吾道:“我,我没有想杀你。”
倾吾当然知道。那一剑,根本没有带一丝杀气。
“多谢谛水神君不杀之恩。”倾吾看着他认真道。
“……”水明漓睫毛垂下,声音软软,“你,你不要乱说。”
倾吾摸了摸他的脑袋,轻声道:“我走了。你也出去吧。”
“大魔头。”水明漓喊道。
倾吾脚步顿住,回身去看他。
水明漓轻轻咬着唇瓣,神色有些恐慌,睫毛也湿了。
倾吾大步朝他走去,手掌再次摸上他头顶的软发,那素日冷漠的嗓音带着一丝轻缓的温柔,“不要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