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侍从官在见到少年国王的第一瞬间就单膝跪下,黄昕鹤被他的动作提醒,也跟着他,在他下首行了个深深的屈膝礼,并且低下头,维持着屈膝的姿态,等到少年国王抬手,才直起身子来。
她对宫廷礼节非常了解,但以前都是别人对她行礼,没有她对别人行礼的时候。这会儿自己行礼,姿势倒还算标准,但第一次发现,保持这种半蹲着的姿势原来真的挺累的,偏偏那少年国王也没有立刻抬手叫他们起来,而是站住看了黄昕鹤一分钟,问第一侍从官:“约翰,这是谁?”
黄昕鹤这才知道第一侍从官的名字叫约翰,他恭恭敬敬回答自己的国王:“陛下,这是凯利斯女侯爵的下属,受到她的信赖,是我们自己人。”
少年国王这才抬手让他们起来,又走到了黄昕鹤面前,仔细端详她。
这个国王和尤利安同年,但是个子比尤利安矮了半个头,比黄昕鹤也高不到哪里去,在同龄人当中,应该属于瘦弱矮小的。
他脸色苍白,一看身体就不太好,走路缓慢,似乎光是走路这个动作就要消耗他全部的体力了。
外间传说他身体不好,智商有问题,所以从来不在人前露面,现在看来,后者是不是真的暂且不论,至少身体不好是肯定的。
黄昕鹤想起他是自己的好友和伙伴留下的唯一血脉,心中怜惜顿起。
虽然在她记忆里,好友还是那个年轻英俊又阳光又有责任感的男人,不过几年没见而已,但在这里,实际上他在她离开后二十五年,大约五十岁左右时有了儿子,并在不久之后死去。
他儿子,现任国王的身体不健康,也可能是因为他有儿子时年龄已经很大了,可能精子不太健康了。
黄昕鹤低着头表示不敢直视尊贵的国王陛下,但少年国王站在她面前,端详了她片刻,说:“玛丽……的下属吗?看上去很年轻……抬起头来。”
显然,少年国王的智商是没有问题的,相反,还有一种君主的威压感,来源于长期颐指气使的地位,又带着隐隐的克制,自然是来源于身边长期的巨大威胁和阴影。
黄昕鹤觉得,这一位恐怕不但不是智力有缺陷的人士,甚至可能颇有城府……她照着少年国王的吩咐温驯地抬起头来,她差不多和他平视,少年面色虽然苍白,但五官长得还是俊秀英挺的,隐隐可见老朋友的轮廓,她甚至觉得国王陛下的眉眼和尤利安还有几分相像,难怪那些贵族老太太们说尤利安和先王后神似。
当然,金发苍白的国王陛下还是不如黑发冷峻的尤利安好看……
黄昕鹤看着这孩子脆弱的模样,想起了他勇武健壮高大英俊的父亲,忍不住柔声说:“为您效劳,陛下。”
国王苍白稚嫩的脸上露出一个笑容:“凯利斯女侯爵忠心不二,能力出众,能成为她信任的手下,你想必也有过人之处,好好干,荣誉和爵位在等着你……”
黄昕鹤不想说自己不是为了荣誉爵位之类的,但想想又能为了什么呢?总不能对小国王说我是为了你父亲……于是她回答了干脆有力的“是”,少年国王再次微笑,抛下他们走开了。
黄昕鹤却不能避免地想起了少年国王目前最大的敌人,现在已经贵为摄政王的那个精灵同伴:捷尔特罗斯。
他和先王,洛斯特一样,是和她一起出生入死的同伴,感情深厚,曾经可以托付身家性命。现在,她很愿意帮助洛斯特年少孱弱的儿子,但并不代表她会愿意因此和捷尔洛斯特为敌。
若是两人非要你死我活可怎么办?
目前看来这个概率可是大得很啊……
黄昕鹤头疼起来。
这时候,第一侍从官约翰发出一声低低的咳嗽来提醒黄昕鹤,黄昕鹤从自己的思绪里惊醒过来,歉然对着约翰笑了笑:“抱歉,侍从官阁下。”
第一侍从官礼貌地微笑了一下,说:“我送您出去,昕鹤小姐。”
黄昕鹤欠了欠身,“有劳。”
走下楼梯之前,她又朝着自己以前的寝宫穹顶看了一眼,约翰很有礼貌很体贴地等她看完。
黄昕鹤突然想起来,说:“对了,摄政王殿下现在也住在宫里吗?”
约翰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怔了一下,还是保持微笑,回答说:“是啊……”他指了指黄昕鹤以前寝宫的方向,低声说:“他就住在传奇女王旧宫旁边的薜萝宫。”
黄昕鹤被震动了一下,她记得那个薜萝宫,是自己寝宫旁边的一处很小的宫殿,种了一些藤萝和小浆果,名字还是她自己取的,那里头没几间屋子,以前被她当成私库使用,堆放她的各种东西……
真的没想到,捷尔特罗斯会愿意住在一个这样狭小的殿宇里!
他是个精灵,本质上还是喜欢美和华丽的,生性也是骄奢的。
黄昕鹤记得他以前穿的法袍,是用妖精的头发、鲛丝织成的,衣裾点缀了上千枚夜羽蝶翅膀上的夜光亮片和十几颗价值连城的晨曦宝石,价值难以估量。
而他偶尔穿的皮甲是龙皮的,他的弓用的是精灵母树的树枝和独角兽的筋……她的契约树精灵最羡慕那把弓了。
而她大部分的宝石都是他送给她的。
这样骄奢的捷尔特罗斯竟然甘心住在这样的配殿里……
黄昕鹤说不出心里什么样的感受。
……
第一侍从官把黄昕鹤送到了楼下就止步了,黄昕鹤自己慢慢走出皇宫,她一边走一边想,最后也想开了:
苦恼什么呢?
孱弱的国王陛下是洛斯特留下的唯一的儿子,她想帮助,捷尔特罗斯是她的伙伴,她不愿为敌……那就先这样吧。
反正她现在不过是人微力薄的一介小人物罢了,她能决定得了什么?
她又能做得了什么?
难道她说王位该归谁就能归谁吗?
她又不是当年那个她了。
她就算竭尽全力,豁出性命,也改变不了多少局势。
大不了,谁穷途末路,谁有性命之忧,她尽量伸手呗。
她自己还在苦苦挣扎求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