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判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这把年纪坐到这个位置,确实有两把刷子。
院判给先是给许时承的双腿针灸了一遍,又仔细检查了一番,最后摇了摇头。
“太迟了,已经过了最佳的治疗时机,要是早些请老夫过来诊治,治好这腿伤并不是什么难事,可是现在拖了这么久,很多经脉已经堵塞萎缩,老夫如今也无力回天。”
许时承听闻,眼眸落寞的垂下,仿佛也自我放弃了一般。
院判没有办法治疗许时承的腿,只开了一些缓解的药物便离开了。
等殿内的人出去后,穆礼清才从玉里出来。
看着许时承将院判留下的药物随手房间阁架上,穆礼清问道:“之前你身体里面的毒,有他一份吗?”
许时承手中的动作微顿,淡淡道:“或许吧。这宫里大家都想让我死,多一个少一个又有什么区别。”
穆礼清:“你母妃以前的心腹呢?都被庆安帝杀了?”
许时承摇了摇头,“还剩下一些。不过除非是到了生死之际,不然这些心腹不会主动出手。我的部分消息也都是从这些心腹手中得知的。”
穆礼清点了点头。有心腹还好,许时承不至于真的孤立无援。
这日阳光正好。
许时承坐在窗前的阳光下看着书,偶尔听着扫撒太监们的窃窃私语。
五皇子被越王,如今的太子,禁足了。
许时承听见两个太监在小声的八卦着。
许呈烨才刚刚回宫,不知从哪听到了许裕安杖杀了好几个太监的事,发了好大一通火,将许裕安给罚了禁闭,庆安帝知道许裕安的事情,也觉得他不像话,当天就下了旨,把许呈烨给许裕安的禁足落实了。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许裕安就打死了五六个太监,着实残暴,几乎隔天就可以看到被打的鲜血淋漓的人被拖出来。
许时承放下手中的书籍。
看来他之前给许裕安的药丸发挥作用了,药效甚至超过了他的预期,可见当时的太医对他是下了狠手的。
该听的已经听到了,许时承也不再逗留,简单收拾了一番便拄着拐杖回到了寝殿。
……
不管外面如何热闹,许时承的乾华殿仿佛被人遗忘了般。
又是一年冬季。
这一年来,乾华殿内冷清异常,几乎没有什么人来拜访,然而不同以往的孤寂难熬,如今有一个玲珑小人陪在许时承左右,让许时承感到久违的鲜活。
许时承的双腿也在穆礼清的治疗下完全恢复,只不过在外人面前仍是一副不良于行的模样。
这日,乾华殿安静许久的大门被叩响。
是有人送东西进来了。
太监们都十分稀奇,纷纷出来看热闹,当看到送东西的是御前侍卫统领后,都吃了一惊。
能让御前侍卫统领送东西,可见这人来头不小。可如今还会有谁惦记着这废了七年之久的太子呢?
侍卫统领行了一个礼,道“钱某受孙阁老所托,特将此物交给三殿下。”
一听是孙阁老,守在门外的侍卫面面相觑。
孙阁老谁不知道。曾经是太子太傅,教导了两位帝王的帝师!三朝元老!孙阁老对于整个庆朝而言举足轻重,更是许时承的恩师。
孙阁老托钱统领带的东西是一把做工精良的轮椅,还有几箱对方写的书籍,书籍上满是太傅亲笔所写的见解摘要。
这天夜里,许时承坐在灯下翻看着满是蝇头小字的书籍,整整一宿都没有休息。
穆礼清安静的陪对方熬了一夜。
黎明时分,许时承沙哑着嗓音道:“太傅要死了。”
七年前是太傅长跪殿前为他求得一线生机,他比谁都清楚,太傅不为立场,不为忠贞,为的只是他那年幼的弟子。
几年来,许时承为了避嫌,不为太傅带去麻烦,连一封信都没有给过太傅,没想到对方非但没有对他产生间隙,反而临死之前都还惦记着他。
许时承沉默半晌,又轻轻问道:“礼清,你说人死后会去哪里呢?”
许时承看着窗外不知何时下起的鹅毛大雪,这是当天最后一场雪了,春天马上就要来临。
穆礼清跳上许时承的膝盖,安慰的拍了拍对方的手背,道:“人死后,心愿未了的会转世。无所牵挂的,会化为光点与万物融为一体,生于混沌,归于混沌。”
许时承轻声一嗯,又不再言语,无悲无喜,明明眼泪都没有一滴,却满是难过。
第二天晚上,三朝元老逝世,惊动了朝野上下。
一月前,庆安帝还曾和朝臣提过,想要对方出山给许呈烨当太傅,然而还没等庆安帝拟下圣旨,就传来了孙阁老去世的消息,朝堂上下无疑是沉痛至极。
而孙阁老临死前为许时承送东西的举动,将满朝文武的视线都聚焦到了乾华殿。
众人这才想起来,乾华殿还有一个废太子待在那里,孙阁老课时对方以前的老师。
孙阁老死后没多久,他的弟子们纷纷上折子,认为当年谋反之事与废太子无关,当时废太子年幼,其母有罪,稚子无罪,希望庆安帝能够宽宥许时承。
折子一封封递上去,这位废太子重新出现在众人的视野,朝堂上也越来越多人提起了他。
大家都认为废太子现在已经是个断腿的废人,与皇位彻底无缘,庆安帝应该善待对方,解了废太子的监禁。
孙阁老对许时承确实是真心实意,一片苦心。他知道许时承改什么时候被遗忘,改什么时候复出。
而他孙阁老就是许时承复出最好的契机,这也是作为老师最后能为自己爱徒做的最后一件事。
孙阁老用心之深,恐怕也只有许时承一人能够体会。
……
虽然乾华殿消息闭塞,但随着外面的风声越来越大,朝堂上的事情,许时承他们想不知道都不行。
但是朝堂上的注意,并没有给乾华殿带来有待。反而,许时承陷入空前的困境中。
后宫被安妃一手把持,虽然许时承的乾华殿不归安妃管,但私底下还是对方掌控着。
对方从没有把许时承放在眼里,这段时间安妃一直忙于他两个儿子的事,压根没有心思管其他的,直到前朝传来了消息,安妃才知道她耳塞心盲了这么久,顿时勃然大怒。
于是,乾华殿的待遇一下子跌落新的谷底。
本该按时发放衣物粮食以及碳火的内务府,迟迟没有人来。
许时承正在长身体的时候,体型蹭蹭变化的快,往日的衣服压根不合身了,粮食也所剩无几。
现在正是融雪天,白天里都冷的刺骨,连碳火都断了,别说保暖了,吃饭都是问题。
安妃这是准备把许时承困死在乾华殿的节奏。
幸好穆礼清平时囤了不少东西在玉刚卯里,不然许时承这日子可不好过。
许时承不意外现在的境遇,在接到太傅的东西后,他已经有了最坏的打算。
只是他不想小家伙陪着他一起受苦,小家伙很聪明,仿佛什么困难都难不住对方。
许时承看着骂骂咧咧的给蔬菜盆松土的小人,忍不住勾起唇角。
真好,他没有舍弃他。
有穆礼清屯在玉里的物资,许时承两人的日子也还算安生。
但是安生太久会让安妃起疑的。许时承现在要么成功走出乾华殿,要么自愿一辈子被监禁在殿里,彻底烂在这淤泥之中。
许时承在等,现在朝堂的形势还不到最佳的时候。
前朝的氛围不好,连带着后宫都十分压抑,安妃为了缓和一下,举办了一个赏梅宴,邀请各家夫人和贵女参加。
说是赏梅宴,其实大家心里也都清楚,安妃这是物色太子妃呢。
许呈烨其实早已到了成婚的年纪,之前因为还未被封为太子,就迟迟未选。如今太子之位已经被许呈烨牢牢抓在手里,安妃这选太子妃的心思便活跃起来。
整个赏梅宴其乐融融,一派祥和。
突然,不知谁提了一句三殿下许时承,现场顿时安静了下来。
前朝的事大家也都有听说,不少大臣上奏恳求庆安帝宽宥三殿下。
现在有人在这赏梅宴上提起三殿下,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心。
安妃却仿佛不介意一般,抚了抚发髻道:“三殿下毕竟是本宫姐姐的孩子,怎么着本宫也不会苛待对方,等烨儿成婚后,本宫自然会为三殿下寻得一位贤良淑德的贵女。”
安妃的话滴水不漏,尴尬的气氛缓和了不少。
只是听到安妃话的人,都忍不住暗骂那个多嘴的人,大家都是身份尊贵的贵女,谁愿意嫁给一个残废的废太子?
一时间,宴上的贵妇们都有些心不在焉。
这时,一位行色匆匆的宫女慌慌张张的跑来,附在安妃耳边说了什么。
只见安妃脸色一变,连手中的杯盏都不慎打翻,但很快,安妃稳住了神情,随便找了个理由,匆匆离席了,留下满园子的人面面相觑。
安妃如此失态,只是因为宫女告诉她,五皇子吐血了。
进来许裕安时常感到头痛欲裂,心闷气短。安妃请过太医为许裕安检查过,只道是肝火太旺导致的,开了许多药给许裕安。
安妃也没怎么放在心上,没想到现在竟然吐血了。一时间安妃急得不行,一路向许裕安寝宫赶去。
她不知道,其实宫女说的还是保守了。
今天一早,许裕安突然开始头疼欲裂,然后就和发了癔症一般,四处乱砸,甚至还见人就咬,最后还是几个侍卫合力才将人给治服。
安妃坐在许裕安的床边,看着被五花大绑放在床上已经昏迷的许裕安,听着小赵子的汇报,表情越发难看。
许裕安的种种表现,安妃如果还猜不到对方是中毒了,那她就不配如今的位置。
安妃几乎咬碎一口贝齿,这毒她最清楚不过,随即吩咐道:“快去请周太医。”
周太医就是当初给许时承药丸的那位太医的亲传弟子,对方也掺和了药丸一事。她现在不敢找别人,只能将周太医召来。
周太医来了之后,仔细检查了一下许裕安的情况,对安妃道:“确实是那味毒药。看这状况,似乎是中毒不久,只是剂量很大,才会反应如此猛烈。”
确认了是她想的那种毒后,安妃差点咬碎牙关。
她儿子竟然被人在她眼皮子底下给下毒了!
安妃咬牙切齿道:“肯定是那个残废!”
一时间,娇柔的美人面色变得扭曲,眼里的恨意几乎要喷涌而出。
周太医虽然不会为废太子说话,但还是低声讲自己的猜想说了出来,“娘娘,这毒下的时间挺近的,废太子如今还在监禁,应该接近不了五殿下。这其中或许另有其人,娘娘到可以查查五殿下身边的人。”
“现在最要紧的是找出下毒之人,若是被他再次得手,恐怕臣的师傅来也回天乏术了。”
一个断腿的废物如何给一个被重重保护的皇子下毒?
想想就难以办到。更不用说上次对方还挨了三十大板,行刑的人被安妃打过招呼,一顿板子下来对方都能丢掉半条命,养伤都来不及,哪来精力给五皇子下毒?
安妃想起许时承近段时间的遭遇,心底对他的疑虑也打了。
到底是谁!
当天,许裕安宫里上上下下都被清查了一遍,许裕安的几个贴身侍卫都被打个半死不活。
饶是如此,依然没有找到下毒之人的任何线索,仿佛许裕安体内的毒是凭空出现的一样。
周太医给许裕安配了几副药,吃了药后,许裕安倒也没有发狂,只是头疼的症状却每日愈烈,折磨的他整个人短短几人就瘦了一圈。
安妃心疼的不行,即使周太医再三保证只要坚持服药就可以好,但她看着许裕安憔悴的样子仍是无法放心。
连着找了几日都没有抓出下毒之人,安妃也沉不住气了。
安妃的心腹太监看到安妃气急败坏的样子,忍不住道:“娘娘,奴才有一个怀疑的人,不知道当不当说。”
安妃冷声道:“说。”
太监道:“娘娘或许可以想想谁接触过这药,毕竟这药来之不易,是娘娘您当年花大价钱才拿到的,宫中不可能还会有人花这个财力去买这一味毒药,现在宫里流传的,必定就是从娘娘您这出去的。”
安妃眉头一紧:“你是说周太医那边?不可能,他们师徒二人对本宫忠心耿耿,不可能是他们。”
太监摇了摇头,“娘娘,您忘了?还有一人呢。”
安妃若有所思。
还有一人?
难道是乾华殿的李平?
那小子之前被她吩咐在那废物的饮食里下药,这么说的话,李平确实嫌疑最大。
安妃突然想起,前段时间她貌似听说许裕安和李平起了冲突。
安妃皱眉问道:“李平现在人在哪?”
太监道:“娘娘,您又忘了?前几日,李平托我找您求情,娘娘您还同意了,李平现在想必已经回到乾华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