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暮汐打开水龙头,用冷水拍了拍脸,总算清醒了些。
她对着卫生间的镜子,看着水滴顺着面容轮廓一点点流淌,砸落在大理石的洗手盆岩。
镜子里的自己,明年就到三十而立之年。可事业上一事无成,感情上无人相依,现如今最好的朋友也步入了婚姻殿堂,以后的重心会更侧重家庭和孩子......
镜中人的面貌依旧明艳,只是多了几分隐不去的倦怠。
夏暮汐擦干手,向外走去,一抬头,看见那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她的心跳,突然漏了半拍。
叶星回靠在门外,不知多久了。
他的西装外套搭在手上,白衬衣的衣袖挽起,露出结实有力的手臂。
夏暮汐稳了稳呼吸,强装镇定地从他身旁擦肩而过。
手腕却被那人扣住,他的声音自头顶传来,"你喝多了,送你回去。"
不知是真的喝醉了还是怎么,夏暮汐感觉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地瘫软无力,任凭他就这么把她拉进包厢,在众人目光中拿上包,再拽着出来。
叶月疏看见后,忙不迭跟着跑出来,"怎么回事儿?"
叶星回示意她看向一旁站都站不稳的夏暮汐,此时酒精后劲使得她摇摇晃晃的,虽然意识还算清醒,但肢体动作已有明显醉意。
叶月疏走上前摸摸她的脸,"脸怎么这么烫?"
夏暮汐觉得她的声音好像从天边传来的,模模糊糊,顺带着眼前的画面也朦胧了。
她强撑着眼皮,好像听到叶星回说,"放心,我带她回家。"
回家?......
夏暮汐心中苦涩,整个佑城哪里还有她的家......
恍惚中,她好像被人抱起,熟悉的气息萦绕在鼻腔……
后来,她好像做了一个梦。
梦里有大片大片金黄色的向日葵,爸爸在客厅喝茶看报,妈妈在厨房准备餐食......
过了一会儿,有个漂亮的女生跑进来敲敲房间的门,说我们出去玩吧......
又过了一会儿,有个漂亮的男生也跑进来加入她们,他的眼睛亮亮的,看一眼就难忘记......
天光大亮的时候,夏暮汐似乎还不愿醒来。
她已经很久没有睡过一个踏实安稳的觉了,更何况还伴着这样幸福冗长的美梦。
感觉自己置身于一个特别安静的地方,她轻轻睁开眼睛,熟悉的天花板,熟悉的灯具,熟悉的摆设......
这是——她的房间?!
夏暮汐惊醒般地坐起来,摸摸自己的脸,这该不会是梦还没醒吧?!
确定真实地摸到自己的鼻子、嘴巴、手臂、双腿......这不是梦,她真的睡在自己的床上!
夏暮汐激动地跑下床去,拉开门——
是她的家!
一楼客厅里的陈设和记忆里的一模一样,一样的沙发,一样的茶几,一样的钢琴,一样的餐桌椅......
怎么会?怎么会!
她百思不得其解,一时间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只是惊讶地睁大眼睛望着这一切。
"你醒了。"叶星回从楼梯下的厨房出来,手里拿着一杯蜂蜜水,"下来。"
夏暮汐魔怔般地缓缓走下楼,盯着他把餐食逐一摆在桌上。
心中有万千个问题——
他怎么会在这?
我怎么会在这?
这一切又是怎么回事?
......
她不可置信地开口,"你......怎么会在我家?"
"你家?"叶星回将炼乳涂抹在面包上,挑眉轻笑,"夏大小姐,是忘了自己家破产的事么?"
夏暮汐怔然,对,自爸爸公司倒闭后,这间别墅也拿去抵押还债了。
"那这间房子......"
"我家。"
叶星回头都没抬,专心做着手中的三明治。
对面的夏暮汐一脸愕然,"你说什么?"
叶星回平静地说,"我买下了这里。"
夏暮汐觉得脑袋里乱成一锅粥,她极力消化着这件事,又问道:"月疏她......"
"她不知情。"叶星回将三明治切开,放进自己盘中,"这是我个人置办的房产,无需任何人过问。"
夏暮汐问:"为什么买下它?"
叶星回略微皱眉,"刚不是说了么,任何人都无权过问。投资、自住、租赁,想做什么都可以。"
夏暮汐看着他,觉得他好陌生。
这里曾记录了她一家三口最欢乐的时光,如今却变成了一处任人随意处置的房产,而已。
叶星回细嚼慢咽着,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她,就像在审视一只狼狈的落汤鸡。
夏暮汐什么也吃不下,无声地站起来,默默推开门,走出去——
她想看看曾经那片金光灿灿的花圃,还在不在。
佑城不同于南渝,仅十月的天气,已然寒冷。
秋风萧瑟,她刚起床没来得及穿外套,此时身上只穿了件单薄的针织衫。
冷空气自脚底弥漫而起,夏暮汐猛然打了个寒颤。
屋外的小院一片荒芜,杂草丛生。
她默默走进其中,蹲下身抚摸着枯枝败叶,这曾是向日葵根茎生长的土地。
是爸爸亲手为她播撒的种子。
是爱,是陪伴,是无尽的希望。
而今,徒留下满目疮痍,落败狼藉。
叶星回站在她身后,目光清冷,淡漠无情。
又是一阵凉风吹过,夏暮汐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叶星回看向别处,冷冷地说:“看够了么,看够了让你男朋友接你回去。”
夏暮汐蹙眉,转身走进屋里,上了二楼。
她找到手机想打车,却发现因待机时间过长,没电关机了。
这就是智能手机……电量只够用一天,不充电的话连老人机都不如。
夏暮汐又在包里翻来翻去……行吧,充电线也没带。
她有些绝望地仰望天花板,半晌后,硬着头皮下楼……
叶星回背对地站在干净明亮的落地窗前,负手而立,与秋天的景色融为一体。
这个房子应该是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有专人来维护和清理,不然呈现不了这么窗明几净。
夏暮汐望着他身上不可逾越的气场,一时竟然不知该如何开口叫他。
小鬼?弟弟?星回?还是直呼其名?
……
她终于开口,“那个……能不能麻烦你帮我打一下车,我的手机没电了。”
叶星回从缓缓转过头,“打车?”
夏暮汐“嗯”了一声。
他轻笑了下,“没记错的话,你的那位男朋友应该不缺钱吧,舍得让你吃这种苦?”
夏暮汐的嘴巴一翕一合,“他……我也联系不到。并且,宋澄昨天就回南渝了。”
再次听到这个名字,叶星回心中仍然存有愠意。
他露出一丝讥讽的笑,“你男朋友不要你了,就想找我帮忙?”
夏暮汐着急地说:“我只是想让你帮我打个车,车费我会转给你。”
谁知,那人却再次背过身,冷言反问道:“你的事和我有什么关系?”
夏暮汐哑然,是,他们有什么关系?
姐弟也不过是假的。
他们早已没有任何关系了,从未有过。
夏暮汐沉默地回楼,收拾好包,拿上没电的手机和外套,准备先走出去再说。
天佑一品的房地产,曾经是佑城最火最贵的楼盘。它的定位是高端别墅,因此地处在远郊,一来是远离闹市喧嚣,二来坐落在青山绿水旁,景色怡人。
但自从这些年政府颁布的新政策针对豪宅提高了税点,像天佑一品这样的复式别墅,房产资源就越来越珍稀了。叶星回投资买这里,眼光十分独到。
夏暮汐想着,别墅虽好,出行实在不方便。
小时候上学都是靠爸爸派专职司机接送,至今为止她都不知道从家里走出别墅区要多久,走到市区又要多久。
她轻叹口气,推开了门,管他呢,先试试吧,总不能被困在这里。
刚出门,就看见门口停放着一辆磨砂黑的奔驰,夏暮汐没好气地瞪了一眼,有车都不肯送我?!
她恨恨地回头,看了眼巨大的玻璃窗,叶星回正悠哉悠哉地坐在沙发上翻书品茶。
她气鼓鼓地转身离去,消失在落叶秋色里。
叶星回抬眼,望着那抹渐渐淡去的身影,眸色越来越凝重。
-
也不知走了多久,夏暮汐总算弯弯绕绕走出了别墅区。
看着身后那一排排红瓦白墙的小洋房,像堆砌了一个偌大的迷宫,里面曾住着佑城最早一批发家致富的人。时过境迁,很多户都已经搬迁走了,因此空置许多,人气也越来越寡淡。
她郁闷地望着渺无人烟的四周。
偶有飞鸟从头顶扑振着翅膀进入山间,秋色将树林染得金黄,大片大片的梧桐落叶无声掉落。
索性一屁股坐在路边的石头上,捶捶酸痛的腿,也不知道现在几点了……
不远处,一辆黑色的轿车行驶而来,稳稳停下。
叶星回按下自动车窗,“上车。”
夏暮汐心中漾起欣喜,起身上前想拉开副驾车门,想了想,打开了后排车门,“直接去高铁站就行。”
说完她就后悔了,这是拿他当司机啊?
她偷偷瞥了一眼后视镜,看不清叶星回的表情……算了,他肯开车送自己就感恩戴德了。
没过一会儿,车停住了。
熟悉的房幢,夏暮汐愣住了,这……怎么又绕回来了?!
叶星回关闭引擎,径直下车,朝屋内走去。
她连忙跟上,“喂,不是送我去车站吗?”
那人脚步一停,疑惑道:“什么时候?”
夏暮汐气得翻白眼,“那你!把我又载回来做什么?!”
他扔下一句,“怕你被野狗叼走。”
便回了房间。
她愣然在原地,他居然……住一楼客房。
-
失去了外界联络,夏暮汐急得在房间里转圈圈。
此时肚子也不争气地咕咕叫,谁让她刚才不吃东西就跑了呢?
想来想去,越想越生气!
夏暮汐冲到一楼,“砰砰砰”拍打客房的门。
“小鬼!你出来!我们聊聊!”
无人回应。
她又加大力度拍门,“叶星回!你把门打开!”
“吱呀”一声门突然开了——
一道高大的黑影将她拽了进去。
来不及惊呼,她被强劲的力道抵在冰凉的墙上。
叶星回嗓音低沉,语带威胁,“不许再叫那两个字。”
夏暮汐根本来不及想,小鸡啄米般点头:“知道了知道了。”
他放开了她,背对走到窗前,挺拔的身姿挡住了大部分日光,他声音冰冷,“找我什么事?”
夏暮汐揉揉吃痛的肩膀:“送我回去。”
“理由。”
“送我回去还要理由?!”
叶星回转身,戏谑地看着她,“这是在我家,你让我放下手头事务,专程送你回去,这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她不可置信,“你有工作我就没有吗?我失联快一天了,老板肯定到处在找我。”
叶星回摆出一副“那又怎样,和我有什么关系吗”的脸。
夏暮汐又说:“我妈也会着急的!”
叶星回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她发狠道:“月疏呢!她如果知道铁定饶不了你!你把电话给我,我要给她打电话。”
叶星回双手抱臂,故作沉思,“这几天来这么多亲戚,她此刻应该忙得焦头烂额,只怕没功夫接你电话吧?"
又漫不经心道:“况且,我和她说,你跟我在一起,她很是放心。想必这个时候她应该已经贴心地帮你和家里还有公司报平安了。”
夏暮汐气结,“叶星回……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腹黑?”
他收回笑容,“我说过,那是因为你不够了解我。姐-姐。”
最后两个字,阴森得她背脊发凉。
“你在报复我?”
“是又怎样。”
房间内的氛围凝结成冰,她看着他,像看一座岿然不动的万年雪山。
“你这属于非法囚禁。”
夏暮汐感觉自己像一只金丝雀被他恶作剧般关起来。
他挑挑眉,“大门在那,你可以选择自己走。又或许,你苦苦哀求我,我便能考虑送送你。”
夏暮汐的瞳孔里尽是震惊。
他怎会变成了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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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夕阳最后一丝余晖也落入山头。
一阵秋风掠过,山林间的树叶在摩肩接踵,发出簌簌的声音。
夏暮汐抱着枕头坐在床头,凝望着天边的云一点点泛起青灰。
房间内没开灯,更加放大了她的感官。
饥饿使她浑身无力,郁郁寡欢。
再赌气,也不能滴米未进吧,这样可能都熬不到第二天……
那家伙,居然真的放任她不管。
夏暮汐轻轻打开房门,窥探了一下一楼的情况。
客厅暗沉沉的,没有人在。
她蹑手蹑脚地下楼,溜进厨房在橱柜里翻找……
怎么什么都没有,全部空空如也。
看来他也并不经常住在这啊!
夏暮汐打开冰箱,里面放了一盘切好的三明治,是叶星回白天没吃完的。
她露出欣喜之色,小心地端出来,直接上手往嘴里塞——
正狼吞虎咽着,厨房的灯“啪”的一声亮了!
明亮的灯光将她的窘态照得无处遁形……
叶星回手里拿着杯子,正诧异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