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愧是邪派地盘,真是邪门!”范哲走在路上暗暗想着。
不归城里的情形与自己所见过的任何正派城池都不相同,现在天色已经蒙蒙亮,如果是在山海城,早有人出来叫卖早点,还有许多揽早活儿的汉子三三两两围在一处,喝着豆汁吃着烧饼骂骂咧咧,虽然吵嚷,却多了烟火气。
而这里的街上竟然没有一个人影,开设在道路两旁的商铺家家户户大门紧闭,半点声响皆无,仿佛天大地大,只有自己一个走在街上,冷冷清清。
这么说似乎也不对,范哲正想出城重新找个地方算了,就听到后面响起一阵脚步声。那人走得匆忙,把地面踩得啪啪作响。
“这货来得真及时。”范哲停下脚步,慢慢转过身去,正见不久前打过照面的那位向这边跑来。自己先前找他问路,这人目光游移,长得又瘦小老相,看起来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范哲便不想和他浪费时间,没想到这人自己找上门了。
不等范哲问话,郑三抢先讪笑拱手:“还没请教您高姓大名?”说着醒悟似地一拍额头,“是在下唐突了,名字不过是个代号,来这儿的人谁都不愿意提起从前。”跟着又拍拍瘦弱的胸膛,“我叫郑三,兄台刚到此地,人生地不熟,在下愿尽绵薄之力。”
范哲见他知趣,对他的印象便稍稍改观,因而笑着点头:“我还真有事找你打听。”一指左右无人的街道,“这里平日都是这般冷清?”
“你说的是‘地上’。”郑三说着摇头叹气,“连年酸雨,人们早都躲到了地下,这里的铺面大多都是空的,您不信的话仔细看看。”
范哲暗道“怪不得”,皱着眉头环视一圈,果然见到许多铺面的门窗上沾满了鸟粪,漆皮掉了一地,明显久无人打理。他本想问问为什么自己去的赵家铺子是在地上,但怕引起对方注意,便没有继续追问。
郑三看到范哲皱眉,当即“嘿”了一声,“您之前去的那家也建在地下,但他家那个抠门老板不舍得点灯,害了眼病,所以常住地上。还有......”他环顾左右,压着声音,“城里有规矩,地上不许闹出人命。”
范哲听出郑三对赵老板的不满,淡然一笑转换话题,“老弟是做什么生意的?”
“小的不过是个咨客,混口饭吃。先前听您说要兜售宝材,不如小的这就带您去城东逛逛?”他再次拍打胸膛,仿佛不这样不足以取得信任,“不是我吹,我准保能帮您找到一家放心铺子。”
“带路。”范哲生怕唯一的向导把骨头捶破,言简意赅。
“好咧,您这边请!”郑三慌不迭唱了个喏,当先在前面带路。
他极为熟悉城中的境况,只不多时就带着范哲转到了一条狭窄的巷子里。就在范哲以为他耍什么阴谋诡计时,郑三熟练走到墙边按动数下,那里无声无息的现出一个门户,直通地下。
“您慢点。”郑三进了门,走在前面滔滔不绝介绍地下情形,还不时回头提醒,“这里几乎都被四方城主打通了,四通八达,比地上的城池还要大上十数倍。您或许不知道四方城主是哪个,小的先和您说说。”
他把四位城主的大名挨个提了一嘴,想起先前那位胡姓前辈的交代,于是在提到“赵四海”时重点说了一句:这位是流花谷的真传弟子,有位爱逛暖窑的金丹师叔。
既然提到了“暖窑”,索性再多说几嘴,郑三的声音里明显多了几分欢快,“那里的仙子都是醉梦楼出身,个个貌若天仙,我等凡夫俗子可高攀不起。”
许是察觉出话里不妥,他醒悟似地“啊”了一声,点头哈腰道歉:“我不是说小哥您,您这般英俊潇洒,我看那帮仙子们多半愿意倒贴。”
范哲被逗得一乐,心下隐有几分得意,暗自猜想那位醉梦楼的小孟姑娘会不会也在这里广施恩泽。如果真能遇到,自己就差不多认全了昆吾界的七大美女。
不夸张的说,除了未曾谋面的小孟姑娘以及万妙林的莫山山,另外几位不愧是公选出来的美女,每一位都非常独特,让人见了就难以忘记。
但,即使连同阿月在内,如果只论印象深浅和震撼程度,谁也敌不过一个秦紫衣。实际上自己和秦紫衣之间仅见过三次。
第一次,她替自己和阿月解了围。
第二次,她斜躺在宝座之上,对自己说“没出息”。
第三次的她高高伫立船头,冷声呵斥薛克猷的愚蠢。
如果说第一次是感激大于惊讶,第二次则只有震撼,第三次特别是在听完她的故事后,竟觉得回味无穷,意犹未尽——
回味的不是故事本身,而是她说话时的腔调和语气,声音的大小和强弱,就像一个母亲在孩子临睡前的低语呢喃,亲切又温暖,让人无比心安。
范哲曾无数次想象过娘亲的样子,可是无论怎么想象,也难以勾描出心中的模样。见过秦紫衣后,这模样就有了一个既模糊又具体的形象。
模糊,是范哲不愿意细想,而具体则是这感觉从未在别的女子那里有过,真真切切,浑然天成到难以自制。
这话当然不能宣之于口,更无人可诉,范哲因此把它深埋心底。此时听郑三提起暖窑,话里话外不胜向往,便想多了一些。
郑三这次并未察觉出异常,他仍沉浸在对暖窑的无限向往里,边带路边长吁短叹。
范哲却很快从芜杂的思绪中跳脱出来,毕竟身处陌生之地,安全为上。眼见这里距地面少说数百丈,光线昏暗,岔路极多,宽窄都有,侧耳倾听也只能听到窸窸窣窣的响动,像人声,更像虫子爬行,仿佛有无数危险躲在拐角,一触即发,他便干咳一声,没话找话。
“老弟,看你对城里的门路这般熟悉,该是跑惯了的,你属于哪一方城主管辖?”
郑三呵呵一笑,“其实我住城外,但是因为挨着城东,所以归赵城主管。像我这般的咨客,都隶属他下面的宝庆行......您先稍等。”
他说着从袖子中捏出一只贼眉鼠眼的花毛小鼠,径直抛在地上。那小鼠耳大嘴尖,刚落到实地,无需吩咐,便嗅嗅探探的钻到一条狭窄的岔路里去了。
范哲猜到应该是传讯联络之法,心下称奇。
果然听郑三说:“这家伙跑得快,消息灵通。客官放心,我肯定能给你找家合适的店面出售宝材,不让你吃了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