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离开如意坊,是因为春勋觉得男扮女装难为了我,而且迟早会暴露身份。她鼓励我出去考科举,或是谋一份职业,之后我俩一起攒银子,攒够赎身的钱,把她赎出来,然后像正常人一样生活,男耕女织,鸡鸣而起,日落而息……”
“你如今身为师爷,应该是考取了功名的。那你为什么没有践行当时的承诺,把春勋从如意坊赎出来?”
“师爷一个月只有二两月俸,春勋的赎身钱要三千两白银。我如何攒的够这些钱?这时,正好有传闻说胡员外对春勋有意,想纳她为妾。胡员外财大势大,春勋跟了他,一定比跟我过得更好,于是,我去了如意坊,找到春勋,试图说服她嫁给胡员外,但她怎么也不肯。”
“你在两年前离开如意坊的时候,春勋应该是给了你银子的吧?无论你是去考功名,还是做生意,都不可能身无分文。按照春勋对你的深情,她应该把当时所有的积蓄都给了你。”
“……”
“银子的数量应该并不少,你为什么没再去探望过春勋呢?当年不惜男扮女装也要留在春勋身边的你,为何有了银子,反而一次也不去探望春勋呢?”
“是春勋说的,她说,等我做出一番成绩,再去见她。”
“可是你考取功名了,也没有去见她。直到三个月前,你才在分别了两年后,第一次去见她,而且你用的还是化名,而且你们所谈之事还是劝她嫁给胡员外,为什么?”
“……”
“难道不是因为,你变心了吗?”
陈一荣没有反驳。
“拿着春勋给你的价值不菲的银两,你看到的世界和你穷困潦倒时候看到的世界完全不一样了不是吗?考取功名后,你又看到了更广阔的世界。或许,又有人给你介绍了一门好的亲事,于是,理所当然地,你不想再回去了。你的眼前已经有了一个理想的世界,稳定的差事,清白的美眷。而如果你要信守对春勋的承诺,你就必须攒够三千两银子。每月二两的俸银,与三千两的赎身银,又何止天地之遥。于是,你便想放弃了……”
“大人,您说得没错。一月二两俸银,我一辈子也攒不够那三千两银子。而就在我刚刚做上师爷的时候,立刻就有人给我说亲了。我想拒绝,可我根本无法拒绝,‘我有发妻了,我的发妻是个青楼女子’,这句话我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但我的良心也让我无法接受其他女子,直到我听说,胡员外有意娶春勋为妾。胡员外有财有势,为人也不错,似乎对春勋一片深情。我觉得,这是再好不过的选择了。”
“是啊,一旦胡老爷娶了春勋,你就放下了良心上的负担,也可以随意嫁娶了。”我讽刺道,“于是你就化名‘孔公子’,前往如意坊‘劝说’春勋。”
“大人,我从报考科举时候就开始用‘孔凡夫’这个名字了。三个月前,我在与春勋分别两年后,第一次见到了她。她搔首弄姿,妩媚卖笑的样子,已经不是我当年苦苦思恋的那个春勋了。刚看到我的时候,她居然没能认出我,还媚笑着与我打情骂俏。后来,她终于认出了我,自然是一通怀旧思情,痛哭流涕。
“终了她问:‘阿荣,你凑够赎身银子了吗?我这里把首饰什么都变卖的话,勉强有一千两,你那里呢?’我告诉他我一月只有二两俸银,加上她之前给我的那些银两,攒了不到一百两银子。春勋立刻大哭起来,责备我为什么不去努力赚钱,替她赎身是两个人的事,凭什么只靠她一个人赚钱。我又能说什么呢?就算大人您这样做官的,一月也就十几二十两银子,正经生意不比她卖身——”
意识到说错了话,陈一荣尴尬地咳嗽了几声,继续说道:“春勋觉得,只要足够努力,就能赚很多钱。吵着吵着,我们都口不择言起来,我终于说,‘你这么想钱你就嫁给胡员外好了。’春勋也说,‘如果你一直这样不死不活的,我还不如就嫁给胡员外了。’于是我们就这样不欢而散了。
“过了几日,我去找她道歉,没想到她的气早就消了,反过来还向我道歉,说那是她一时的气话,她绝对不会嫁胡员外的。她说我们俩都要好好赚钱,争取早日把她赎出去。可是,大人,你说我变心也好,没良心也好,我早就没有这份心思了。我劝她还是嫁给胡员外比较好,凭我的能力,一辈子都赚不到三千两。她说:‘阿荣,你不要放弃好不好,我可以更加努力赚钱啊。’我当时不知是怎么了,顺着她的话便说:‘你更努力赚钱,不就是接更多有钱人吗?’春勋一下子愣住了,接着便大哭起来。我安慰了她半天也没用,我觉得没趣就回去了。
“回去以后我想了想,发现自己并不愿意走‘攒够三千两银子,把春勋赎出来’这条路,于是我打算最后一次见春勋,跟她说个明白。我故意晚去了一个时辰,好让她知道,我并不把她放在心上。见面以后,我对她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劝她嫁给胡员外。我知道,我让春勋伤透了心,但除此之外,我别无他法。我没有银子,她没有自由,我们注定没法在一起。”
“这只是你自己给自己找的托辞罢了。之前那些没有银子也没有自由的日子,你们不也一同度过了吗?”
“那不一样……”
我摇摇头,人各有志,我也没必要说太多。
“她坠楼那天,又发生了什么?”
“她坠楼那天,我没去找她啊。”
“你撒谎,如意坊的妈妈看到你的,不过不是作为孔公子的你,而是作为小翠的你!”
“该死的老鸨。”陈一荣骂道。
“那你就说说那天发生了什么吧。”
“那天我们谈话正谈到一半,正好有花轿从如意坊楼下经过。春勋触景生情,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迎亲的队伍问我,‘总有一天,你也会用八抬大轿把我娶进门吧?’我没有回答,她突然就变得歇斯底里起来。她一再追问我是不是不想娶她了。我又跟她分析了一下现实状况,觉得她还是嫁给胡员外比较好。没想到她甩了我一巴掌,转身跃出窗户跳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