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理好何府的案卷,天已经黑了。我和贾师爷、王捕头、李捕头准备去酒馆小酌一杯。这似乎已经成了我们的习惯:每办完一个案子,都要去小酒馆点上几个菜,喝几杯小酒。
刚走出衙门口,就看到两个男人带着一个孩子正在和守门的官差说话。我立刻走上去。
“这就是我们大人,有什么事你们就跟他说吧。”官差看到我,像得到解放一样说道。
“大人,我冤枉啊,你要为我伸冤啊。”矮个男人说道。他留着八字胡,面容瘦削,眼睛一大一小。
“大人,您别听他的,都是子虚乌有的事。”高个男人说道。他面孔白净,肩膀很宽。他拉着刚才那个孩子的手,应该是孩子的父亲。
“我们进来谈吧。”我对眼前一高一低的两个男人说道。为了让师爷他们不扫兴,我让他们先去酒馆等我。
“说说具体情况吧,你们有什么冤情?”来到客厅,安排他们坐下后,我立刻说道。
两个人张了张嘴,都没有说话。
我对矮个男人说:“你刚才说要让我为你伸冤,你到底有何冤情?”
矮个男人挠挠头,八字胡斜了斜,似乎不知从何说起。想了一阵子,他说:“我哥的孩子不是他亲生的,不能继承我们丁家财产。”我等着他说下去,但他突然什么也不说了。
我无奈地看看高个男人。他彬彬有礼地开口了,他说话很有条理,像是读过书的人。“大人,我叫丁文建,这是我弟弟丁彪。十五年前,科举落第后,我便独自一人去徽州经商。我把父母留下来的祖业全部交给弟弟打理。后来,我在徽州娶妻生子。前不久,妻子去世了。于是我就带着孩子返回家乡。没想到,弟弟总是说这个孩子不像我,肯定是我抱养的,因此没有权利继承丁家祖产。我经商多年也有些积蓄,所以并不与他争辩。可是他把这当成是我默认了孩子不是我亲生的,于是他变本加厉,甚至说孩子没有权利住在丁家。他说是要把孩子赶出去,实际上不是想连同我一起赶出去嘛。我任由他闹,不予理会。今天,他不知道抽了什么风,突然拉着我来报官。”
“我听明白了。”我说道,“所以说,丁彪,我只要能查证孩子是你哥亲生的,你就不再与你哥吵闹了是吗?”
突然喊到他的名字,矮个男人吓了一跳。“对,就是这样。”他斜着眼说道。
我一下子想到滴血验亲法,这几乎是可以立刻就知道结果的。我读过《汝南先贤传》,里面就有用滴血法辨认血缘关系的说法。
我说:“滴血验亲法,你们应该都听说过吧。两滴血滴入水中,如果相融,就是血亲,如果不相融,就没有血缘关系。我现在只要对丁文建和这个孩子取血,就可以立马验明他们是否有血缘关系。”
丁文建立刻表示同意。丁彪犹豫了片刻,也点了点头。
于是,我用白瓷碗盛出一盆水,先取孩子手指上的血滴入其中,再取丁文建的血滴入水中。我们三个人的头都凑在瓷盆前看。我和丁文建都很淡定,只有丁彪略显慌张。不出一分钟,两滴血便融合了。
丁彪哼了一声,吐了口唾沫,甩甩手便走出门去了。丁文建面露喜色,给我行了礼,拉着孩子也出门了。早知道开堂问案了,这样还能揍那个没有礼貌的丁彪几十板子。我想到。
这个莫名其妙的案子就这么莫名其妙地结束了。我看着瓷盆里已经融合在一起的那滴血,总觉得没有之前结案时的爽快。我想到师爷他们还在酒馆里等我,便摇头甩去了这些不愉快的想法,出门前去与他们汇合。
恩师也一如既往地加入了我们。酒过三巡,恩师问道:“刚才是什么事啊,怎么这么快就处理完了?”
我详细说明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恩师摇摇头,放下酒杯,说:“你这么处理还是有点草率。滴血验亲法虽然古来就有,但也未必百分百准确。在我接触过的刑案中,就碰到过有人买通官吏,采取一些手段,使得亲骨肉的血也无法相合。”
“是什么手段呢?”我好奇地问道。
“比如在冬天把验血的容器放在冰雪上,使它冻得极凉,或者在夏天用盐醋擦拭容器。这样所滴的血一旦接触容器,就会马上凝结,即便是亲骨肉的血也不会相合。”
“原来如此。”恩师多年来的经验让我叹为观止。
“不过你刚才说的这件事,一看就是那个丁彪无理取闹,你这么做也没错。况且,就算那孩子是他哥哥领养的,也没道理不能继承丁家祖产。不管他们了,我们喝酒。”恩师说道。
酒足饭饱后,我们便打道回府了。
回到府衙门口,我吓了一跳。丁彪拉着一个孩子正站在鸣冤鼓旁边等我。我一下子就酒醒了。我定睛一看,发现这并不是刚才那个孩子。这个孩子年纪更小,皮肤更黑。
看到我,丁彪立刻跑了过来。“大人,这是我的孩子,我一回家就用你刚才的方法验了一下,结果我们的血不相合。你看,这滴血验亲法并不准确的。所以我哥哥的孩子,一定不是他亲生的。”他越说越激动。
李捕头拉开他,“有话好好说,不要对大人大吼大叫。”
丁彪的这番话让我有些迷惑,我看了眼恩师,发现他也紧缩眉头,捋着胡子思考着。
“这样吧,今天你先回去,”我对丁彪说道,“这件事本府会查清楚的。有什么消息我再来通知你。”
丁彪得理不饶人地啰嗦了两句,终于被我们打发走了。
“恩师,你有没有碰到过血亲的血无法相融的情况?”丁彪一走,我便问道。
“我刚才一直在想,但我还真没有碰到过。”恩师说道。
“会不会是……”我欲言又止。
“说说看。”恩师鼓励道。
“我想,会不会是这样:丁彪的孩子是他抱养的,所以他才会想到他哥哥的孩子也是抱养的,于是急着把他们赶出门去?”
“还有一种可能,”恩师说道,“就是这孩子不是丁彪亲生的,而是他妻子和别人所生。”
“这样的话,把他的妻子找来一问不就知道了?”
“你觉得他妻子会承认吗?这可是犯了七出之罪啊。”恩师说道。
“那就当着他的面,给孩子和母亲做个滴血验亲?”
“他就是不相信滴血验亲这回事,才来质疑你的不是吗?不过——”
“不过什么?”我着急地问道。
“不过,大多数人是相信滴血验亲的,连皇上都相信不是嘛。假设他妻子相信这回事。你在公堂上对孩子和丁彪,孩子和他母亲分别进行滴血验亲,如果孩子的血与母亲相合,与父亲不合,丁彪的妻子必然会有所表现,我就不信她能坦然处之。然后,你可以拿着这个证据单独盘问她,不相信她不招。”恩师说道。
“可是,万一孩子是他们抱养的,与母亲的血也不相合怎么办?”我问道。
“这样的话,滴血验亲这条路就走不通了,你只能去徽州详加探访,证明丁文建的孩子是他亲生子。或许只有这样才能让丁彪心服口服。”
我点点头:“但是去徽州探访,可谓困难重重。就算我能找到孩子当年的接生婆,也只能证明孩子是丁文建的妻子所生,根本无法证明是丁文建的亲生子啊。”
“哈哈,”恩师笑道,“的确如此。但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我们先从‘滴血验亲’这条路走走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