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明,陈双义房中,一阵敲门声响起。
“陈兄弟,我是昨晚的大夫。“赵云敲了敲门,喊道。
“来了来了!“陈双义惊喜地将房门打开,昨晚经过赵云的随手治疗,自己就沉沉地睡了过去,是得病以来第一次睡得如此安稳,今早刚起就发现自己的皮肤好了大半,精神也好了许多。
“感谢恩公的救治让我重活过来,陈某愿为恩公效犬马之劳!“刚一开门,陈双义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然后边说边给赵云磕头。
“快快请起!陈大哥使不得!“赵云连忙将陈双义拉起来,然后问道,”今天感觉身体怎么样?“
“感谢恩公的救治,我感觉就像重新活过来了一样。“陈双义激动地回答着赵云,然后再次下跪道,”敢问恩公姓名?“
赵云不得不再次将他拉起,然后说道:“陈大哥使不得,在下赵云,我等学医本就是以救人为己任,切莫再让我难堪。“
“好,好,好,好一个救人为己任!陈某佩服。“陈双义对着赵云恭恭敬敬地拱手一礼,然后问道,”敢问赵大夫如今所为何事?“
“嗯,想听听你讲讲故事。“赵云微笑地回答道。
“故事?我一粗人,哪来那么多故事。“陈双义不解道。
“就讲讲你的经历吧。“
“好,既然赵大夫想听,我就讲于赵大夫听。“
……
陈双义本是紫月帮大长老的儿子,排行老三。
大长老每天喜欢对着神像祈祷,希望神明可以回应他,然后改善紫月这越发落魄的局面。身为一帮的大长老,每天不干实事,神神叨叨,这让他的妻子十分反感。
“一天天的只会拜,什么事都不会做,紫月帮有你这样的长老,迟早要完!“
日子久了,他妻子烦不胜烦,就把那神像偷偷藏了起来,可就在那一天,晚上,大长老被人离奇杀害,帮中许多人将矛头指向金刀帮,可是完全缺少证据,并且实力差距太大,敢怒不敢言。
而大长老的长子,家中排行第二,早在八岁的时候就坠河身亡了,剩下大女儿、老四和他陈双义,而大女儿很早就嫁出去了。
陈双义自认没有本事接替父亲的位置,于是就拒绝了继承父亲的职位。
天天起早贪黑地下海捕鱼,然后运到姑苏城外摆摊售卖,将多余的钱全部捐到帮里,只留一部分补贴家用。
他知道紫月帮注定难以走下去,他帮助紫月是因为这是生他养他的地方,但是他不想让四弟和自己的女儿耗死在这,于是又出钱抚养四弟和女儿去念私塾。
如果这个家就这样维持下去,靠着陈双义和帮里的一些资助,倒也能过活。
但是陈双义的母亲却在这时也迷恋起供奉神像,每天也开始神神叨叨,使得整个家气氛压抑得无法自拔。
陈双义无可奈何,只好带着妻子和女儿搬出来住,在帮内人的帮助下勉强盖了一个房子。
可是四弟不愿意读书,他想帮着陈双义一起干活,维持生计。
而陈双义的妻子和女儿又因为陈双义天天把钱用在他母亲、四弟和帮内而渐生嫌隙。
“来,让父亲抱抱。“
“不要,父亲打渔的身上臭死了,私塾里的人都嘲笑我身上臭,我不要父亲抱!“
……
“三哥,我不想读书,我想和你一起打渔,娘一天天就知道跪在神像前,这书我怎么也学不进去。“
“说什么呢,你要好好读书,我们家未来就靠你了,哥累点也要把你供出去。“
……
一天晚上,陈双义回到母亲家看望母亲,却被母亲神神秘秘地拉到一旁,对他小声说道:“老三,你二哥昨晚托梦给我了,说啊,他在下面寂寞,算算时日,也该给老二娶门媳妇了。“
“娘,你在想些什么!二哥都死去那么多年了!“
“胡说!娘昨晚还见到你二哥了。“
陈双义很不耐烦地甩头就要走,却被他母亲死死抓住,那干枯的双手在那时迸发出了巨大的力量。
“老三!你听我说,我现在才知道原来是之前拜神拜错了,烧香、纸钱、神水、跪拜祈祷一样都不能少,之前就是没有神水,神明才没有显灵的,昨天我喝了神水,晚上就和你二哥相见了。“
“什么神水,娘你不要被骗了!“陈双义有点生气的说道。
“你若还把当作你娘就听我的!你二哥在下面寂寞,我之前去城里找了一家刚死去女儿的,可是花了大价钱才把那女儿买下来,你明天就进城找那户人家,后晚去帮你二哥送下去!“
“这种荒唐事我不干!并且你花的钱全部都是我辛辛苦苦挣来的!“陈双义怒吼道。
“反正钱我已经交了,你必须去!这是神水,你害怕的时候就喝它。“
……
后晚,陈双义提着铁锹去了墓地……
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他做的心慌……
尤其背着一个被他刨出坟墓的女尸,更让他心悸不已,极度恐慌下,他喝下了神水……
……
自那以后,每当陈双义心情糟糕的时候,就会不自觉地想起来神水,而神水量很少,他不得不通过央求他母亲,从而得知神水的购买渠道……
那是一群金刀帮的人,建了个寺庙修了个佛像,在寺庙里通过收取香火钱谋生,不少在现实生活中濒临崩溃的人,常常前来这个寺庙里寻求寄托,使得原本小寺庙在短短两年的时间,就已经成为姑苏城香火最多的寺庙。
他前往寺庙,去求神水。
所幸,前面几次的购买都不算昂贵。
直到有一日。
“怎么这么贵,并且才这么点!“陈双义怒道。
“神水神水,对神明没有最为坚定的信仰,如何求到神水,好好来供奉香火,神水自然有。“
……
小小的一瓶神水,就是十两银子,这不过他三天的量……
他不知道为什么,如果喝不到神水,他就会痛苦万分,浑身如同蚂蚁爬行啃咬,如同刀绞……只有喝下神水,他才能忘记痛苦,仿佛登上极乐之地。
后来,他娘死于老宅,四弟私塾放学归来时发现的……
他散尽最后的家财给他娘办了场葬礼,而他的身体也开始变得越来越差,皮肤开始溃烂,平日里毫无精神,甚至开始看不见自己的血管,浑身散发恶臭的气息。
他知道,他陷入了深深的骗局,但是为时已晚。他的身体已经彻底迷恋上神水,他自认男子汉,但是对于那极度强烈的痛苦,他无力承受。
……
“赵大夫,谢谢你救了我。”
陈双义那感激的眼神射向赵云,赵云却不敢去接那目光,犹豫再三,缓缓抬头对上了陈双义的眼神。
“陈大哥,你……嫂子和令爱现在安好?”赵云一瞬间不知道该怎么对他说出实话,思虑再三,便转移了话题。
“自我得病之后,她就带着女儿走了,回了金陵娘家,是,是我不争气,怪我……”陈双义低着头,双手捶膝,叹道。
金陵娘家?糟了。赵云心里又是一震。
“我现在还能活多久?”
赵云疑惑地问道:“陈大哥,这话是怎么说?”并没有任何人和他说过他的病解不了,所说的都是希望他振作,会好的之类的话,尤其他现在身上的毒已基本清除,赵云无能为力的是他对于神水的成瘾性和神水带来的彻底的毁坏性。
“我戒不了他,哈哈,不怕你笑话,刚刚那一瞬间,我又想喝神水了,赵大夫不必愧疚,我犯过的错,后果自然要承担的,我现在就想知道,我还能活多久。”陈双义自嘲地笑了笑,满是无奈地说道。
“一个月,陈大哥,请恕在下医术尚浅,无能为力。”赵云愧意地说道,“陈大哥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
“我想把那个寺庙给毁了,我等不少人已被他所害,不能再让它继续害人了。”陈双义说道,“但是,哈哈,我就是在痴人说梦,那寺庙被高家所保护着,呵。”
“高家?”赵云问道。
“赵大夫初来乍到有所不知,这姑苏城,就属高家权势最大,整个姑苏城的商业、民生都是高家说了算,慕容太守虽执掌军权,也独木难支。”陈双义说道。
“陈大哥放心,这事情我会帮忙的,就算陈大哥你不说,我也会去管这件事。”
“赵大夫算了吧,这是淌浑水,别进来,高家的权势之大,不是我等能想象的。”
“陈大哥,今日我就会离开紫月,放心,这事情我会帮忙。”赵云眼神坚定地看向陈双义,如何抱拳道,“相信我。”
“赵大夫使不得,我这条贱命死了就死了,赵大夫是我的恩人,又怎能任凭恩人走向火坑?“
”在下行医多年,亦有武艺傍身,行医救人,或是拔刀相助,凡是遇到不平之事,在下必定相助。“
只听扑通一声,陈双义突然向赵云下跪。
“陈大哥不可!男儿膝下有黄金,快快请起。”赵云赶忙起身拉住陈双义,却见陈双义颤抖着身子,颤抖着说道:
“赵大夫高义,但是我不能看着赵大夫跳进火坑,我……是我多嘴。”说罢,就伸出右手开始扇自己。赵云见状赶忙拉住,再一次坚定地对陈双义说道:
“放心,我不会有事。”
……
下午。
紫月驻地,广场。
陆时雪坐在广场上的一处台阶上,看着远方那些在海面上忙碌的人群,大海,他们出不去,他们的捕鱼的区域被金刀帮严重地限制,导致量也越来越少,往往捕捞上来一堆小鱼苗,又不得不放生。很难想象,这是一个帮派,曾经繁荣过的帮派。
目光收回,一群小孩在广场上玩耍嬉戏,他们衣衫单薄,很多衣服都是大的穿个几年,穿不了给小的穿,小的穿烂缝缝补补还能再穿个几年,他们的衣衫和自己身上这件衣裙形成鲜明的对比,她不去回想过去,只觉得自己如今竟比这些孩子幸福,一时,心酸夹杂着高兴。
“姐姐,一起来玩吗?”一个八九岁模样的孩童抱着一个藤球,乖巧地询问陆时雪。
“嗯嗯,好啊。”
陆时雪拢了拢衣裙,起身接过孩童手中的藤球,而那孩童则拉着陆时雪的胳膊往回小跑,左手使劲地往那些玩伴挥手,高兴地大声喊道:
“这个姐姐和我们一起玩,大家快来!”
一抹淡黄色的身影和一群衣衫简陋的孩童,互相争抢着,踢着藤球,嬉笑充盈着紫月驻地,孩童们的天真烂漫,在此刻往往显得十分珍贵。
似乎贫穷并没有磨灭了孩子们可爱开朗的性格以及爱玩的天性。
但是大人们却每天需要对着贫穷发愁,挣扎。
赵云远远在一旁,如是想着。
陆时雪注意到了赵云。
“姐姐,小心,快接住。”正当陆时雪看向赵云的时候,藤球忽然向她的头的方向飞来,正正地砸到她的头,藤球很轻,所以一点也不疼,导致她不禁一阵尴尬和羞愧。
“别分心!”赵云在一旁喊道。
“你小子。”陆时雪笑着看向那个踢球踢来的人,鼓着脸佯怒道,然后接过踢来的藤球,展开新一轮的“厮杀”。
过了一会儿,那些屋子上空,一缕缕炊烟飘起,温柔地触摸着天空,大人们喊着各自家的孩子,招呼着手,喊着回家吃饭了。
“赵大夫,来我家吃饭吧。”
“是呀赵大夫,一起来吃一顿,不要客气!”
“赵大夫,我家老头子喊你一定要来。”
陆时雪抱着藤球,远远地听见那些妇人喊着赵云,想让赵云一同和他们吃饭,赵云面带微笑,挥着手说:
“大娘,不用啦!我和阿雪之前吃过了,你们太客气了,我们吃过了,谢谢大娘了!”
陆时雪见状,不知道赵云想要表达什么,但是也还是配合着赵云向着那些妇人喊道:“大娘,不用啦,我们真的吃过了。”
后来,在相互客气中,妇人们重新回到厨房,而赵云依旧站在外面。
“好好吃饭,将来长得壮壮的,让你们爹娘享福。”赵云半弯着腰,向着那些归家的孩童们说道。
陆时雪则缓缓走了过来,抬头问道:“云大哥?”
赵云没有回应他,而是回应着那些孩童。那些孩子也挺喜欢这个温柔的大哥哥,然后对着赵云一一道别。
“走吧,我们去那边坐一下。”赵云回过头,对着陆时雪说道。
走到台阶处,赵云弯下身拍了拍台阶,擦去一些肉眼可见的灰尘,然后对着陆时雪说:“坐吧。”陆时雪应声坐下后,疑惑地问向赵云:
“云大哥,你吃过了?”
赵云笑着摇了摇头,然后从怀中掏出一张烧饼和几个小果子,递给陆时雪:“饿了吧,快吃吧。”陆时雪接过食物,然后又递给了赵云,说道:“不行,你也没吃。”
赵云好笑道:“我不饿,你快吃吧。”陆时雪有点生气,然后灵机一动,将烧饼撕成一大一小的两份,将大的一份塞到赵云的怀里,说道:“你也要吃!你就没有怎么休息过,饭也不吃,故意折磨自己干嘛。我吃这份加这些果子,但是你那一份必须吃了。”然后将脸扭向一边。
赵云“哈哈“笑了一声,然后回答了声”好“。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赵云将手中的烧饼塞进嘴里,咽下之后说道:“他们都不容易,我们去啊,他们又要做出他们能做的最丰盛的菜肴,而我们明天就要离开这了。“赵云顿了顿,说道,“我今天帮他们诊治了一下身体,都是营养不良和长期辛苦劳作的病,我不忍心再吃他们的。”
“以前啊,我,我爹娘也是这个样子,家里来了客人,就拿出最好的酒最好的菜招待,没有了去典当家当也要给客人最好的,那时候家里可穷啊,客人走后,家里又要有上顿没下顿的吊着生活。“赵云轻描淡写地说着,仿佛说得并不是他自己。
“可我过不惯富人的生活,哪怕之后有能力了,我还是习惯了清贫。“
“云大哥,那你爹娘如今在何处?“陆时雪问道。
赵云看了看天,漫天的繁星闪耀着冰冷的光芒,照耀着他身上,没有温度,却让他感觉极其寒冷,他闭上眼睛,沉默了许久,回答道:“常山。”
“常山?云大哥一个人出来,想家吗?”陆时雪将手中的果子揣进怀中,然后双手托着脸问道。
“想。”
“那,我就陪着云大哥,一起走回常山,然后在常山建一个大大的药坊,就我和云大哥两个人,哦还有大姨和大伯,也就是云大哥的爹娘。”陆时雪托着脸,眨巴着眼睛对着赵云说道。
“嗯……”赵云抬头望着繁星,回应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