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慈眼角含着泪,说:“爷爷,这是鲁迅写的啊?”
安老爷子:“鲁迅?啥迅也不行。你一天到晚就迷这种书是吧?来,你告诉我,这书从哪来的?”
世慈带着哭腔弱弱地说:“从砳砳表哥房间里拿的?”
安老爷子咬着残余的几颗枯牙说:“砳砳是吧,难怪了,这本书,以及那小子的所有书,我都要一把火全部烧掉。”
安老爷子说完转身要走,世慈泪流满面,上前拉住安老爷子的手臂,嚎啕哭喊:“爷爷,您干什么呀?您不能这样做。”
安老爷子奋力一甩,可怜的世慈被惯性驱使到一旁,几步踉跄,趴倒在地。
安老爷子先是心疼,随后狠下心来,冷漠地看向世慈说:“世慈,爷爷这么做也是为你好,希望你不要记恨爷爷。”
安老爷子随即掏出兜里的打火机,点燃拎在另一只手中的书籍。
世慈拼命地爬过来,揪住安老爷子裤脚,泪水汪汪漫过整张脸,撕心裂肺地喊道:“不要!”
火焰逐渐顺着书本蔓延,慢慢吞没书本,升起缕缕黑烟,犹如无助、卑微的怨灵涌入天际。
枯叶凋零之际,白发苍苍的老人板着脸,高举燃烧的书籍立于风中;歇斯底里的少年含着泪,紧抓老人的裤脚趴在地上。
火蛇笼罩书籍逐渐化为飞灰,扬长散去,渐渐的,书籍被烧的仅剩一角,安老爷子这才撒手放下,不顾地上的世慈,扶起锄头转身离去。
世慈趴在看着灰黑成一角的书籍落在地上,不间断地冒着黑烟,伸手抓起,万分心痛拍打书间的火苗,随后揽在怀中,啼哭不止。
安老爷子搁置好锄头后,抓起一个打满补丁的蛇皮袋,气势汹汹地奔向砳砳卧房。
砳砳的房间算不上脏,倒是出奇的乱,满地是写满文字的纸张,或折叠,或平整,或窝成球状,遍布整个房间。
床上,桌上,书架上尽是各色各样的书籍,有的摊开,有的闭合,有的倒扣,甚至整个床头板上整整齐齐码下12本破旧发黄的书籍。
安老爷子见到眼前如同被炮弹轰过的场面,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脸上充斥着愤怒神色,额头青筋突起,用力扯开蛇皮袋,开始装书。
老太太刚做好晚饭,隐约听到世慈的哭声,迈着焦急的步伐走到后院,见到世慈趴在地上,右手揪着一把黑黢黢的不明物质,脑袋埋在左手手臂上,伤心痛苦。
老太太见到这一幕,心都要碎了。她慌忙走到世慈跟前,缓缓蹲下,轻轻推搡着世慈身子,问:“安呐,你怎么了呀,哭得这么伤心呐?”
世慈没有回复,哭得更加伤心。
老太太难受地捂着心口,老泪纵横。这一刻,她的心脏仿佛数千根针一根根扎在心头上,无止境的痛。
老太太用尽全身的力气艰难扶起世慈,再次询问世慈缘由。
世慈瘫坐在地上,两眼无神愣愣地看向远方的空地,微微挥动手上的灰烬。
老太太看了半晌,愣是没明白什么意思,只好先搀扶世慈回到家。
安老爷子将蛇皮袋塞得鼓鼓囊囊的,正费力拖着出门,刚巧碰到老太太携着世慈回来,安老爷子见到世慈失魂落魄的样子,心头多了几分愧疚和几丝心疼,最终还是坚定自己的做法。
老太太将世慈安置一旁坐好,走到自己老伴跟前,问:“老头子,你可知道我家安呐怎么了?”
安老爷子叹了口气说:“世慈这副样子,是我干的。”
老太太听完不敢相信,狠掐着眼前老头的衣领,说:“老头子,你是说认真的嘛?”
安老爷子又叹了口气,说:“老婆子,你是不知道啊,我们孙子在看些不干净的书呐。”
老太太听完先是一愣,转头看了一眼失神的世慈,觉得不敢相信,但看到老头子这般坚定的痛苦模样,她知道这是真的了。
老太太松开手,不安地问道:“那你接下来想怎么做?”
安老爷子指指身后的蛇皮袋,说:“这里头的,都是我从砳砳房间里抄出来的,之前那本脏书,也是砳砳的,我给烧了,这些,我也打算烧了。”
听完老头子的诉说,老太太并不反对老头子的做法,但也不提倡其做法。
老太太:“这么多书,你要真给都烧了也就可惜了,先留着,回头哪天有空卖些钱吧。”
安老爷子没有说话,点点头,默许。
晚饭前,家里人都知道世慈在看些不堪入目的书,一面指责砳砳,一面想教育世慈,可瞧见世慈是失魂落魄的样,家里又没一人上前给予惩戒。
安家大多数事向来就是安老爷子说了算,其他人可持各自的意见。老太太这次毫不例外地偏向安老爷子,世慈父亲几乎持不了什么意见,知道自己提了也是白提,除非是完全对上老爷子的想法。世慈母亲受传统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思想束缚,没念过书,对于这样的问题,自己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晚饭时,一家人坐在饭桌上吃饭,唯独世慈端着碗米饭,夹起一点青菜,来到后院,依偎在二次寒树下,麻木地扒两口饭,回想着书中的情节。
一阵晚风拂过,吹乱世慈的思绪,想起几个小时前爷爷焚书的场面,手上一阵虚弱无力,碗筷掉落地上,泪水也滴落地上。
世慈不明白为什么爷爷这般对待自己,这一刻,世慈学会了痛恨:痛恨家里人为什么全都不站在自己这边;痛恨爷爷明明是念过高中的,为什么却反感自己读书,那么迂腐;痛恨自己为什么要折在那一页,惹得爷爷误解;痛恨为什么偏偏是《朝花夕拾》这本书;痛恨砳砳表哥为什么借我书看;痛恨自己为什么偏偏喜欢读书……
世慈瞅着天边惨白的月色,痛恨自己周围的一切,世慈就这样想着,想着想着觉得自己好生委屈,哭得更加厉害。
从那天起,世慈对爷爷的态度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变得冰冷,几乎再没听世慈叫过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