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砳砳离开后,世慈父亲快步走去卧室。
母亲俯身坐在床沿,轻轻拍着熟睡在床上的世慈,时不时发出轻微的鼾声。
“睡了已经。”
父亲走进卧室,看到自己儿子睡得踏实,不禁脱口说出这句话。
好巧不巧,沉睡中的孩子翻了个身。
父母二人都被眼前的一幕惊着,好在世慈只是单纯翻了个身,二人不禁松了口气。
母亲面向男人微微蹙眉,同时将一根手指放在唇间做了个“嘘”的手势。
父亲蹑手蹑脚走近母子俩,扶着床沿慢慢坐下,看了一眼世慈,随即面向妻子开始嘀咕式的对白。
男人说:“要不你先休息吧。”
女人说:“我没事,砳砳那个孩子呢,你怎么处置的他?”
男人毫不犹豫说:“我把他狠狠揍了一顿。”
女人说:“真的?”
男人说:“当然是真的。你不信吗?”
女人看着男人说:“是的。”
男人说:“你凭什么这么以为?”
女人目光紧盯男人说:“因为世慈是孩子,砳砳也是孩子。”
夫妻二人相顾无言,男人没有承认,亦没有否认,男人迟疑了片刻,站起身来,脱下自己的衬衣,光着上身,转身走出屋外,迈入卫生间的方向说:“太晚了,我冲个澡,洗洗睡了。”
在安家,多数的快乐是建立在世慈撒野后被结果制裁时的痛苦之上,然而,一旦这份痛苦越过安家人所能接受的红线,整个安家,便只剩下痛苦。
你的童年,我的童年,好像真的都一样。
小孩子向来是如同跟屁虫一样,紧随大孩子的步伐跑,小孩子因有人领着耍,玩得新鲜而高兴,大孩子为有个小跟班而充满成就感。
仲夏的风自以为同初春那般,对万物温柔以待,殊不知一阵热浪袭来,榕树上的知了开始了没完没了的聒噪,诸多爬行生物纷纷打开各自的避暑方式。世慈跟着砳砳表哥从安家破门而出,沿着二次寒树的指向标,砳砳一马当先灵活越往坡下,世慈则像条呆狗似的一股脑向下冲去,或是被坡道的坑洼捉弄,扮个驴打滚吃口土,或是无意冒犯荆棘群,小胳膊上挂几分彩,接连闯过六七个弯,抵达坡下时两人已是汗如雨下。
砳砳全身上下,不染一尘,唯独鞋面落了些灰,再观世慈,灰头土脸,满身污迹。
砳砳像是欣赏一件艺术品一样欣赏眼前邋里邋遢的傻弟弟,不禁扫到世慈手臂上的伤痕,说:“哦,我亲爱的安世慈先生,您的手好像受伤了。”
年少的时代,总是有着无穷的想象力与无尽的模仿力。这俩孩子也不例外。
兴许是受贝爷野外探险类节目里优美翻译腔的冲击,亦或为农大夫的日常口语潜移默化地折服,对俩小戏精来说,这又将会是活蹦乱跳的一天。
世慈低头,抬起伤痕的胳膊,瞅了一眼,说:“哦,是的,伙计。快帮帮我,我可不想死在这荒郊野岭中。”
砳砳说:“哦,没问题,伙计,我这就给你疗伤。”
说罢,砳砳张开手心,朝指间唾了口唾沫,一把抹向世慈伤患处,世慈毫不反感,甚至主动逢迎。
世慈说:“哦,我想我好多了,谢谢你,我的伙计。”
砳砳说:“哦,不客气,伙计。我想我们该继续我们的冒险了。给你,伙计,这是你的武器。”
砳砳随手捡起两根树枝,递出一根给世慈。
世慈没接,在附近拣了根更粗更长的树枝,说:“哦,谢谢你啦,伙计!我想我有这个会更棒的。”
说完,两人便正式在附近展开探险,时而原地舞弄,砍断一帮野草;时而跃起猛击,劈下几块嫩叶。
砳砳挥舞着树枝,来到田边水沟旁,无意间看到一条金灿灿的细长家伙浸泡水中,尖尖的脑袋浮水面,瞧见它的第一眼便不自觉地头皮发麻,浑身发怵,随后缓过神来,高呼道:“嘿,看呐,伙计,我发现了大家伙!”
世慈闻声,屁颠屁颠赶来,说:“哦,是的,伙计,你说的没错,这家伙可真大。”
砳砳说:“那我们把这大家伙给抓了吧,伙计。”
世慈说:“嘿,你疯了吗,伙计?这家伙可是一条蛇。”
砳砳相当自信的说:“哦,不,伙计,这家伙只是条黄鳝。”
世慈说:“你是说,它是个不会咬人的黄鳝。”
砳砳:“没错,伙计。所以,让我们把这家伙抓了吧,我想,我们的老大一定会很高兴的!”
听完砳砳的话,世慈开始脑补自己抓住这个大家伙,带到家人面前展现自己英勇的一面,顷刻间,成就感油然而生。
世慈说:“那听起来不错,伙计!”
说完,两位伙计一阵沉默。
半晌,砳砳说:“嘿,伙计,你还愣着干嘛?动手啊”
世慈说:“哦,伙计,你是打算让我来抓这个家伙吗?那你打算做什么?”
砳砳迟疑半刻,挠了挠鼻尖说:“听着,伙计!我有个比你更重要的任务,我得堵住这家伙的退路,不能让他跑了。相比我要做的,你的可要轻松多了,伙计。”
世慈:“哦,我想你说得是对的,伙计。”
言毕,砳砳既好奇又胆怯地站在稍远处观望,只见世慈微微提起裤子,缓缓蹲下身子,慢慢伸出双手,渐渐靠近眼前的家伙。
随着双手愈来愈近,沟里的大家伙冷不丁脑袋微缩,又猛地往前推进,吐出黑色分叉的信子,目光紧锁跟前的世慈。
表哥见到信子出窍的场面,顿感不妙,下意识扭头撒腿就跑,逃的时候还摔了一跤,拖鞋掉了都没敢捡。
夕阳凭借最后的倔强,将整个天幕染成迷人的橘色,方圆几里的大地尚且残余燥热,大家伙匍匐水中,露出个脑袋,卖萌似的吐了吐舌头,反应迟钝的世慈目睹眼前这一幕,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转瞬呆若木鸡。甚至当场石化,像是脑门贴张符箓的僵尸,一动不动,瞪大眼睛,面色泛白,头皮发麻,手臂上尽是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浑身的毛孔都渗出凉如寒冰的液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