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将近,都中已是热闹非凡。官道上车马络绎不绝,行人如织。一辆青幄马车朴素小巧,车中人神色淡然,两人围坐,俱是无言。忽听侧坐的少年人问道“老师,我们这一去,可还能回来吗?”
正中之人气度不凡,捧茶轻抿,确是叫他稍安勿躁之意,颔首回道:“子渊,你我都是孤身一人,以后便把江南当家吧,皇子将降,虽说皇上布局忒早,但咱们正好离了这些风风雨雨,以后都中情况如何,再不与我们相干。”
“老师说的是,只是老师你为官多年,为了圣上之意,这么多年的努力都付之一炬,子渊只是不服罢了。”祁深不忿。
朝远笑道:“子渊,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圣旨不可违,以后这话不必再说了。马车快出城了,这几日城中混杂,可别出什么乱子才好。”
“老师放心吧,车把式是个熟手,不会有事的。”
马车一路疾行,向着城外奔去。一路上车辆众多,大都是赶着门禁前回家的。只这师徒二人,有家不能回,更是凄凉。
忽地马车一震,竟是前进不得。“六叔,怎么回事,刚还说您驭术娴熟哩。”子渊探出头问道
“祁少爷,年下雪多,今天太阳一晒化成水,这轮子陷进泥里走不动了”车夫检查着马车情况回道。
“六子别忙,让子渊下去帮你推车。”朝远忙道,随后同子渊一道下了车,子渊随即到车后奋力推,六子在前方看着马。
朝远看着二人推车,心中悲道:怎么到了泥足深陷这一步呢?
怔愣间忽听得一阵啼哭之声,细细弱弱,仿佛下一秒就要断气一般。朝远循着声音凑近一看,竟是田埂下一名女婴,晚上黑咕隆咚的差点看不见有个婴儿在这,不知是谁年下生了孩子,养不起直接扔在这,可怜啊可怜。
朝远急忙抱起这孩子,才发现孩子全身发紫,襁褓都已凉透,怕是迟上一刻,便要魂归西天了。顾不得其他,忙把这孩子裹进衣服里暖着,好在这孩子还能哭,应当无事。
“老师,马车好了,我们先找个地方落脚吧。都中的宅子这会怕已是火光冲天了。”祁深声音疲惫,大概也想不到自己落到这个地步,大晚上的在外面推车。
“子渊先上车吧,我马上来。”朝远远远回道。
听得老师的声音,祁深钻进马车,不一会儿,听见脚步声,忙打起车帘,朝远上了马车。却听得一阵细弱哭声,仔细一看原来是朝远怀中一女婴,因着寒风抽噎,全身青紫,连哭也没多大声音。
祁深惊道:“老师,这孩子,我们要带走吗?路途遥远带着这孩子恐不方便”
“带走吧,承蒙圣上信任,密旨组建鸽子舍,都中一切都已经昨日黄花了,鸽子舍才是我们师徒今后的一切,这孩子就当作新的开始吧。”朝远感叹道,从包袱里取了糕点来与这孩子磨牙。
“可是老师,这孩子如此羸弱,什么也做不了,带着她岂不累赘。路过哪家农家,给点钱帮着孩子找个家也就罢了。”祁深如此说,却侧脸细看这孩子面色,见她哭闹也担忧起来。“大不了多给点钱就是了。”
“子渊,江湖那帮人见你我突然冒出来岂有不怀疑的,带着这孩子便宜行事。况且你我孤苦伶仃的,就当行个善事吧。”朝远回道,祁深方安静下来,又担心这孩子饥饿难耐,又催六叔快些,倒又操心许多。
不一会儿,马车行至城外村庄,六子寻了一户人家借宿,停下马车。朝远带着孩子进入屋内,一时间又是打水给孩子擦身,又问起有没有羊奶之类吃食,又是把她裹在被子里暖着。好在这户人家也刚生了孩子,便请主人家也喂这孩子吃了点。又给了些许银钱,请主人家置了饭食。师徒二人用了饭,对坐小酌,才惊觉出了一身汗,相互一看对方境况,不禁笑了出来。
“明天你我的死讯大约传遍都中,为了圣上旨意抛却从前,否定过去,可见人在世间还是要有家人热热闹闹的,否则怎能叫圣上盯上做这苦差事。”朝远饮尽杯中酒,或许遗恨在官场不够圆滑,行事过独,或许庆幸自己仍然保留初心,没被野心吞噬,一切都不得而知。
“这孩子以后就是我的女儿,亲生的女儿,起名为暮欢,随我姓朝,只愿她朝朝暮暮都欢喜。她母亲难产而死,孩子也在腹中多时,气力不足,又兼寒气入体,须寻医问药,细细将养。子渊,你可明白。”朝远直望向祁深,缓缓说道。
“是,老师。您所虑深远,为着暮欢师妹,江湖中人也不便过多为难。”祁深起身,躬身拱手。
“坐吧,子渊,只是委屈你了,本已中了举人,照此下去,应当前途光明,却被我带累至此。今日已晚,鸽子舍之事需从长计议,今日便早些睡吧。”朝远叹道,自出门去了。
祁深送至门外,拱手道:“老师慢走。”
冬日的月亮照在地上好似起了一层白霜,景也凄凉,人也凄凉。祁深长叹一声,也回房歇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