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究是千年割不断的牵绊,纵然一腔愁绪,几番离索,也无法阻断那份植入内心的记挂。杨戬降下云头,在一处茶亭落脚。“五岳归来不看山”,昔日被天神三千铁骑踏平的华山,已不是当年的落魄模样。恍然间,又是二十多年前的入目繁华。
“老板,来壶茶。”杨戬坐在最里面的位置,似是不习惯凡尘喧嚣,刻意避人耳目。如此几盏茶饮罢,也算慰藉了一路风尘。
行至圣母庙,香火鼎盛。自沉香救母后,圣母庙重建,且在一旁供上了沉香的牌位。劈山救母,孝感动天,多好的结局。
杨戬望着庙中的神像,如画的眉眼,温婉含笑。这样的美貌,曾让杨戬忧心而又骄傲。忧心许是年少时学艺未成,恐妹妹因这一副美艳皮囊被坏人惦记。骄傲便是后来,瞧着三妹脱离凡胎,道不尽的仙姿玉质,即便站在那广寒宫主身侧也毫不逊色。也难怪他与沉香提起三圣母时,都忍不住赞一句,“你娘是三界少有的大美人。”
一时竟是思绪万千,杨戬长长叹了口气,转身焚了香烛。故人面貌不似从前,眼里的那份温柔宠溺却丝毫不减。杨戬凝视着雕像,嘴角噙着苦涩的笑意。
“圣母娘娘在上,鄙人此去,欲连骨肉,续前缘。一赎余罪,二讨旧债,三拾昔日情分。却不知前程如何?”摇落签筒,自然签签皆空。香烟缭绕中,杨婵的面容仿佛变的灵动,一如昔年模样。絮絮低语罢,杨戬留恋的望了一眼神像,转身离去。天目神通的他,如何不知三圣母不曾在宫中。签无人解,祷告自然也无人听来。
若她在,他又如何肯来?
仿佛落荒而逃般的离开,行至庙门外数百步才稍作停留。杨戬颓然的瞧着圣母宫的雕梁画栋,仿佛一场悠远的梦。他自然不会去打扰杨婵的生活,自他知道杨婵嫁给了刘彦昌,自他铁骑三千兵临华山,自他从残破的茅屋内拾到了已经烧焦的风铃。三块桃木,中间一个“心”字红的刺眼。那一刻他便知道,三圣母有自己的家了,她不要这个哥哥。
杨戬收敛了情绪,理了理衣襟。一身月白色长衫,全无昔日华贵。他不是二郎神,便不着道家服饰。亦不是司法天神,穿不得银色龙纹。如此一身轻衫,也算得落拓。
“天不怕地不怕的清源妙道真君,怎得如今想看妹妹一眼都偷偷摸摸。”杨戬闻声望去,几千年来的作战经验让他不由得警醒,灵识一动已将三尖两刃刀架上来人脖颈。
“别,别!别动手!”珺落斜睨着杨戬,本也就出言戏弄两句,怎得就当了真。“是你?”杨戬方认出是那日在街上为自己解签的坤道。如此收了神通,将兵器化回墟鼎。
“你是何人?怎知我身份?”杨戬背过身去,自是不屑她会逃跑。珺落微微一笑,也不隐瞒。“小仙是三清庙的侍香仙子,前些日子被调去真君神殿当值。”
真君神殿?
………沉香!
杨戬眉心微微松动,连自己都不曾察觉,眼神里的情绪已温软如水。
“真君不信?”珺落见他不语,知他生疑。便将神殿令牌递于他。真君神殿担任天庭重大事宜,除了沉香有本事跑进去变个令牌,还能有谁有胆子拿令牌骗这正主儿?
杨戬接过细看一番,略一施法,令牌背后的流云纹清晰可见。
仔细想来,而今也没有人有必要过来骗自己一骗,自己的担忧也实属多余。如此想着回过身,依旧神色淡漠“老君叫你来寻我作甚?”杨戬将令牌还给珺落,话里的生分不曾减弱半分。“真君果然耳聪目明,心思缜密。”珺落笑道。自己不过提了句曾是三清庙的侍女,后又涉及他心尖尖上的外甥。他却也不曾被自己在神殿当值搅了判断力。“可否借一步说话?”杨戬自昆仑一战,六年未曾离开玉泉山,三界内的情形早不能说是了然于心。既是老君授意她来,必有什么非自己知道不可的事。如此,随着珺落的脚步便去了。
且说这三圣母与夫婿回到圣母庙,侍女灵芝匆匆来报。“方才来人求签,娘娘不在,无法可解。”杨婵听了蹙眉,“寻常的签你解了便是,何须我来?”灵芝摇摇头,“此人命数驳杂,属下无能。”
杨婵接过三支空签,施了法术,依旧空白。夫妻二人皆是疑惑,却见杨婵广袖一挥,神像前现一水镜。杨戬来此求签的画面便清晰浮现了。
“圣母娘娘在上,鄙人此去,欲连骨肉,续前缘。一赎余罪,二讨旧债,三拾昔日情分。却不知前程如何?”
杨婵看罢松了口气,“还好,不过寻常俗事。既遇我不在庙中,无签可解,也是无缘。”
杨婵浅笑,忽抬头撞上那人眼眸,对视间如火光流转,那眼神直摄心魄。杨婵一惊掷下手中竹签。翻身便要倒过去。刘彦昌连忙扶住妻子,连声轻唤。杨婵定定的望着水镜里的人,嘴唇颤抖,面上惊喜参半 。“二……二哥……”刘彦昌扶她坐在榻上,瞧她望着水镜眼睛也不眨一下,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掉个不停。刘彦昌望着水镜锁紧了眉头,“娘子,娘子!”板正她的身子朝着自己,刘彦昌摸摸她的额头,语气焦急。“你怎的糊涂了?舅兄肉身成圣时不过弱冠,虽有催龄掌的缘故看起来也三十不足。你瞧那人年岁得逾五十,相貌气质更不及舅兄万一,如何是你二哥?”杨婵方才定神,看清那人容貌,除了一双眼睛,当真再无特别之处。
忽觉一阵眩晕,整个人瘫在刘彦昌身侧,再难说出话来。泪眼朦胧里,抓着丈夫衣袖的手也不由得一松。此人周身仙气全无,相貌也差了不是一星半点。怎么可能是杨戬。杨戬又如何能来这庙里求签呢?
“好了,不要再想了,先休息一会吧。”刘彦昌柔声安抚着她,转身铺好了被褥,扶着她躺下。
为什么?那人相貌平平,背影甚至都有些佝偻,可怎么那样一副样子,会让她想到她芝兰玉树般的二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