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郡守恭敬听着姬晗的话,不由心惊。
她自然知道姬晗与姬千明的龃龉,虽说殿下在凤京兵变之时一举擒灭了对方,但这事还是给她添了堵。
且姬千明当初还是她们谋部挑选培养的承嗣候选人……不知道殿下心中,是否连带着对她们也有一丝隔阂……在这件事上其实她们没有错,但面对殿下之时,总觉得理亏。
顾郡守在心中不由叹了一口气。
幸而殿下胸襟开阔,只在她对待小儿子的态度之上就可以窥见一二。
二人就清除庆州势力异心者一事展开了一番交谈,到最后,顾郡守已经心悦诚服地感叹道:“殿下欲行之事,顾氏必定全力配合。”
她顿了顿,话音一转,有些不好意思道:“只是翡儿即将临盆,如若可以,殿下近日最好能不沾杀业……”
怕杀孽因果冲撞了腹中的孩子……当然,后半句话在姬晗似笑非笑的注视下,下意识地咽了回去,并未说出口。
而姬晗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她的孩子,生来便身处高位,日后必定是杀伐果断之人,若是这点东西就能被冲撞了,多少有点说不过去。
人啊,还是命硬些好。
姬晗与顾郡守告辞,离开议事厅。再回到顾翡的院落时,他已经结束午间小憩,正微皱着眉,在书案旁提笔写着什么。
见姬晗回来,顾翡的眉眼瞬间舒展,放下笔迎向她,轻笑道:“殿下。”
“是什么大事,让我们顾总领这般愁眉不展的?”姬晗走到他身边,自然而然地又拉着他回到桌案旁,随手拿起他放在书桌上的密信闲闲地看了起来。
“都是些小打小闹罢了。”顾翡提起这些就有点无奈,自嘲道:“放在以前,这种程度我眼睛都不会眨一下,只是我如今忍功大不如前……尤其,容易动气。”
姬晗闻言,温柔地伸出手轻轻摸了摸他的侧脸:“这不是你的问题,都是焕儿闹的,等他出来了,我帮你好好教训一番。”
顾翡超级好哄,一句话就哄好了。
在顾翡为她倒茶时,姬晗一目十行地读完了信,心底冷笑,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一点,只是轻描淡写道:“至于让我们顾总领动气的事,没有存在的必要。”
“放心,我会解决。”
顾翡一愣,瞬间感觉一阵心悸般的心尖颤动,安全感爆棚,爱意喷薄。
当爱一个人的时候,对方说的每一句维护安慰你的话,都是带着魔法的爱语。总是在每一个不经意的瞬间,被触动。
顾翡轻轻嗯了一声,之前被敏感挑动着的一丝火气,呲的一下就被浇灭了。
之后一个时辰,姬晗安心陪着他在书房中一起看了会儿账本和公文,直到侍子进来禀告,说近侍春华求见。
她只身到了顾府之后,部曲们四散而去(有活干),连春华也被她安排了任务,如今应该是已经和她两月前派到庆州干脏活的人手对接上了。
姬晗放下公文,对顾翡温声嘱咐道:“我出去一趟,晚膳不必等我。今天别再看了,这些东西明日再说。”
“你回去好好休息。”
她就算不说,顾翡自然也能猜到她要出去干什么,于是柔顺地应下,只温和微笑道:“殿下别太劳累,早些回来。”
“好。”
姬晗临走之前,还笑眯眯地和他的肚子也打了个招呼,“焕儿也要乖乖的哦。”
顾翡眸中笑意一闪。
他专注地目送着姬晗离开,直到她的背影都看不见了才收回视线,习惯性地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心中十分满足。
等她归家……是想想就让他觉得美好无比的四个字,让等待也显得幸福起来。
*
仙游郡,郡城某处宅邸。
姬晗刚到地方时,就闻到了一股极淡的血腥味。她略挑了挑眉,由春华引着见到了由自己外派、且最近业绩斐然的趁手黑工——对方穿着一袭冷硬的黑衣,偏偏一张脸长得妖媚秾艳,阴柔邪气,令人见之销魂。
只是那人的神色太过漠然,阴沉沉、冷冰冰的,一看就是没什么底线且不择手段的亡命之徒的面相,因此显得有些危险。
对方望过来时,神色不变,只是对她抱拳一举,不太标准地行了一个礼。
“殿下。”
那人不咸不淡。
姬晗也就同样面无表情地回应,她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直切主题,平静地陈述道:“以你的手段,不应该见血才对。”
“……”
那人皱了皱眉,像是极为厌恶一般,脸上闪过一丝烦闷:“本来是可以不见血,但她的手太下贱,我实在忍不过,砍了泄愤。”
emmmm……也行吧。
反正既然当了蛀虫,总是要死的。
“不管是泄愤还是其他,砍了就砍了,但现场必须收拾干净,我来时都闻到血腥味了。”姬晗轻描淡写地扫视了那人一番,就像在无声地表达着对某人办事能力的怀疑。
那人深吸了一口气,忍了忍,冷声回道:“……知道了,下次会注意的。”
姬晗不置可否地颔首,见那人有些憋屈又强忍着的样子,心中有些欺负人的诡异爽感,于是她忍不住轻笑了一声,嘴上找补了一句:“赫心,这段时间你做得很好。”
他对于装柔弱可怜的妖艳贱货真的很有一套,再配上这副绝顶的容貌,不管面对何种精明警惕的人物,总是无往不利。
美到一定程度,荷尔蒙的荡漾冲破一切,足以让平日里最冷心无情的女人们刻意忽略他带来的一切风险。
再加上,赫心比较擅长轻功与暗游,但武功并不高,因此他身上并没有长时间练武的痕迹,蛊毒杀人的方式也是令人防不胜防,用好了高效率一击毙命,兵不血刃。
让他干脏活,真的很合适。
事实证明,他是天生的暗部料子,这份工作确实做得十分出色,姬晗之前交给他的任务名单,他已经在两个月内超额完成。
这些任务都很危险,无异于刀尖上跳舞,一旦失败会有送命的风险。
姬晗倒是没手软,可劲儿压榨他,开着部曲的工资派着杀手的活,而对方之前信誓旦旦地说不会给大凰的人卖命,但做起来……却顺手得很嘛。
这人有活是真干,不仅不会偷工减料,还很真情实感,姬晗挺满意的。
她进了屋,负着手,在其中慢条斯理地考量了一番。里面有几个侍者装扮的人正有条不紊地清理着现场的各种痕迹,来来回回跨过地上的尸体时,就好像那是一堆无关紧要的垃圾一样习以为常。
像这样一个人,平日里呼风唤雨,风光无限,背地里胆大包天,私吞阁内资金,在她吃里扒外,八面玲珑之时,她当初又是否知道,自己会有这样一个结局?
也是活该。
那人被毒虫咬过,死状着实难看,姬晗只扫了一眼,便抬步退了出去。
赫心默默跟着姬晗进来,在经过地上那人的尸体时,还忍不住踢了一脚。
“这里有人会收拾接手,你现在没事,就跟我去一个地方吧。”姬晗道。
赫心:“……”
真是一点也不让人休息啊。
天地良心,他才刚刚结束为期两个月的高强度高风险工作。赫心望着姬晗理所当然的表情,严重怀疑,为期两年的雇佣关系存续期间,他根本不会拥有“休假”这种东西。
大凰的人没一个好东西。
一旦惹上,不死也得掉层皮。
赫心咬牙切齿,但也只能默默跟上姬晗,任劳任怨地奔赴下一个任务现场。
他最近杀人都杀麻了,心就像在大润发杀了十年鱼一样冷,心如死水,无动于衷。虽然他活脏,无休,但姬晗给了他高度的自由权限,他为什么不直接找机会逃跑呢?
其实,也不是没想过。
但他好歹在大凰待了这么多年,姬晗给他的名单中,大多数都是在某个地方颇有影响力的地头蛇,有世家大族,有达官贵人,有富商巨贾,也有各行各业的翘楚。
她们根基颇深,实力不俗,但在姬晗眼中,也不过是能被随意除去、轻描淡写找人顶替的“蛀虫”、“蝼蚁”。
人杀的越多,赫心越是心惊。
他觉得姬晗不仅是要让他干活,与此同时,还在借此震慑他……报复他。
很隐晦,但他深表怀疑。
有什么办法呢,逃又不敢逃,只能老老实实地在这两年里给她当牛做马。
他甚至没有问去哪儿。
反正不是杀人就是越货。
赫心就这样安静地跟着姬晗、春华飞檐走壁,疯狂转场,几乎跨越了大半个郡城,才到了一处偏僻的宅邸。
这里虽然看起来老旧不堪,毫不起眼,但底盘和架子隐隐还在,就像一处短暂阔过又飞快衰败、一蹶不振的地方。
赫心低声问:“杀谁?”
姬晗睨了他一眼,答非所问道:“把脸遮住,要干大事了。”
对如今的她来说,还能有什么称得上大事?赫心暗中腹诽,但还是乖乖拿出面纱戴上,跟着姬晗一起飞身而入。
里面确实有人,不过已经被人制服押跪在地上,浑身绑的像个粽子一般,狼狈不堪,看上去是个年轻的女人。
姬晗走上前,春华十分有眼色地伸手抓住那人的下颌,不顾那人的挣扎将她的脸抬起来,像个物件一般给姬晗过目。
“殿下,这便是禹州谢氏的少主。”
禹州,谢氏。
已死的姬千明的外家,与阁内众多家族牵扯颇深的一方豪族,也是多亏了谢氏的帮助,姬千明才能潜逃那么久。
阁内支持姬千明为主的家族与势力中,与他有血缘牵扯的谢氏便是打头的。
这也是姬晗最想拔除,也是铺垫了最久意欲连根拔起的毒瘤。既然已经结了仇,她便要吸取上一辈的经验与教训,务必斩草除根,免得留下隐患,来日春风吹又生。
只是在姬晗清理蛀虫的过程中,得到风声的谢氏还是不安分,想和她来个鱼死网破。当然,鱼是死了,但也没能逃出这天罗地网。这一家子垂死挣扎中又闹出许多荒唐事,今日在顾翡书房中看的密信内容,便与谢氏残留的势力有关。
姬晗属实很不耐烦。
谢氏主要人物,她已经陆陆续续杀了个精光,只剩下面前这一条漏网之鱼。
“姬晗,你不得好死……”
谢少主的眼神格外怨毒。
听着这样恶意满满、阴冷森然的诅咒,姬晗却忽然轻笑一声,一点都不恼,反而觉得有趣似的,从容道:“真有意思,不愧是一家人啊。你的母亲,父亲,姨母,姐姐妹妹,还有你表弟姬千明……她们临死之前的表情,都与你一模一样。”
谢少主目眦欲裂,牙龈几乎咬出血来。
是的,作为外家,她们自然知道姬千明是男子,也知道姬千明的行为与谋权篡位无异,可她们依旧认为昭王之爵该是姬千明的囊中之物,姬晗是该推翻的存在。
这份无条件的支持中,亲情占了几分暂且不说,但更大的驱使之力,绝对是利益。她们也算有骨气了,就算姬千明死了,也死活不愿服软归顺,宁愿全力一搏。
可能她们也看清楚了,就算服软,姬晗也绝不会让她们有什么好下场。
“你,你卑鄙无耻,狼心狗肺——我谢氏效忠阁内上百年,鞠躬尽瘁,心血流尽!如今你位子坐稳了,了不得了,就要鸟尽弓藏,灭杀功臣?姬晗,你个德不配位的小人,你就不怕阁内家族寒心吗?!”
大家族的少主就是有涵养,就算气狠了,也说不出什么太脏的话。
这表情语气,声声泣血,令人动容。
若是毫不知情的外人听起来,还真以为她是那等不择手段排除异己的主君呢——
巧了,她还真是。
姬晗听着不疼不痒,敷衍地点了点头,旁边的春华上去就给了她一个大嘴巴。
“啪!!”
谢少主被抽得脑子嗡嗡响,人都快傻了,整个人不可置信地望过来。
这人没被抽过耳光,感觉深受侮辱。
就在这时,姬晗开口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