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求您,我没有力气了……”
这有气无力的话,配上对方青白虚弱的脸色,简直不要太有说服力。
怎么才两日不见,看上就已经进气少出气多的样子了?他们明明无冤无仇,却阴差阳错地一碰面就开始互相折磨。
只能说,缘,妙不可言。
姬晗毕竟也不是什么魔鬼。
于是在对方能屈能伸的祈求目光中,姬晗审视了他一会儿,随即还是大发慈悲地走到舞伶的床榻边,自然而然地坐下,伸出手非常爽快麻利地帮他包扎。
舞伶安安静静地任由她动作。
两人的距离在某些时刻不可避免地有些近,但却无一丝旖旎氛围发酵而出。
姬晗很快帮助他包扎完毕,然后二人自然而然地拉开安全距离。
“解药已经配好。”
舞伶垂首看了看胸口处规整妥帖的干净纱布,主动开口道。
姬晗直接伸出手,摊开手掌。
舞伶:“……”
他沉默了一会儿,随即从榻边的柜奁里拿出了一个小玉盒放入姬晗掌心。
那尺寸大小,很像戒指盒。
姬晗直接打开小玉盒,里面自然没有戒指,而是静静躺着一颗黑色药丸。
“只此一颗,晨起吞服,空腹一日。”因为此时没了需要姬晗帮助的地方,舞伶的语气也变得冷淡,“是我算计你在先,我如今已没了用处,随你处置。”
他就像在等待命运的宣判。
可这样惜命的一个人能这般淡定,可能已经笃定了姬晗不会拿他如何了。
舞伶确实是一个聪明人。
姬晗将小玉盒收起,轻描淡写地将问题丢了回去,淡淡道:“既然知道自己做事不地道,那你想让我如何处置你?”
舞伶顿了顿,忽然抬眸直勾勾地与姬晗对视,认真道:“……将功补过。”
“哦?说来听听。”
见姬晗神色淡然,颇为正经,没有戏谑也没有杀气,舞伶因此也正色道:“楼氏神医来找过我,说是想收我为徒。”
“我知道她的目的。”舞伶的眉眼压了压,神色多了几分阴霾,沉沉道:“我不可能拜她为师,但既然她好奇,我可以毫不藏私地将巫医秘术教给她。”
“她是你的人,只要她会了,想必就能为你培育一批有用的人。”舞伶继续道:“我对于你的用处也仅限于此。”
姬晗认真听着他的话,也并没有铺垫什么,而是直接开门见山道:“皇宫捕影处正满世界追杀你,你如今无处可去。”
“来为我做事吧。”
舞伶闻言,忽然顿了顿,抬眸复杂地望了她一眼,目光中有一闪而过的仇恨,也有讽刺,悲伤,最终只是自嘲一笑:
“想必你也查得到,我是你们口中的百越蛮夷,句吴遗孤,亡国乞丐。”
“我不可能为大凰的人卖命。”
舞伶的神色变得非常木然,冷漠,“我的家,只因一人的心血来潮,被毁得彻彻底底。我报复了罪魁祸首,如今只想隐姓埋名地活下去,传下句吴的血脉。”
他庆幸自己是受人轻视的男子。
因为是男子,有美貌,当初才能侥幸存活,如今才有机会接近女帝复仇,以后也能生下与他血脉相连的孩子。
让百越句吴的血能够一直流传下去。
他不可能留到大凰,也不想给敌国之人卖命,他有必须要回去的地方。
舞伶明白,姬晗递出的橄榄枝是他目前境况下最好的选择,可他不能。
无数血泪与尸骨,数不清的死不瞑目的族人都在幽冥深处望着他呢。
他定定地望着姬晗,神色坚定又执着,态度毫不退让。
而出乎舞伶意料的是,姬晗听了他“不知好歹”的发言与拒绝,竟然并未翻脸,甚至也没有试图说服他,只是深深地望着他,轻轻叹了一口气,淡声道:
“我不会强人所难。”
她伸出两根手指,道:“两年。”
“你用两年的时间留在大凰,将功补过,在此期间,无条件替我做事。”
“两年一到,还你自由。”
她虽然没有亲身体验过,但背负着这种血海深仇的人,心志想必极为坚定,不可动摇。更何况姬晗是大凰的亲王,在害他国破家亡的仇人就是大凰女帝的前提下,自己天然就站在他的对立面了。
两年时间,其实能做很多事。如他所说,她能得到百越巫医秘术,还能让他打两年工,等两年时间一过,放他离开,再给他一些助力,也算结了善缘。
姬晗道:“这是你的不二之选。”
舞伶沉默良久。
他知道姬晗说得没错,此时风声正紧,他急需一个庇护所。
不过是两年——
于是他蓦地点了点头,声音冷然又坚定:“我会遵守这个两年之约。”
“也希望殿下信守诺言。”
见他答应,姬晗也露出了一丝微笑:“这是自然。我虽求贤若渴,但天下英才无数,也不是非要薅着一个人不放。”
舞伶忽然双手抱拳,向她拜了一拜:“殿下,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对话结束,两人进入了一段短暂而平缓的和解期,连气氛都放松了一些。
就在这时,姬晗忽然冷不丁地来了一句很不道德的话:“对了,我会拿出一份缓毒药剂,让女帝的命多吊一段时日。”
舞伶猛地直起了身:???
他表情几乎裂开。
在对方的表情极速变化时,姬晗非常及时地补上了一阵镇定剂:“放心,我只干预一次,我必须保证她活到新的皇嗣瓜熟蒂落,颁布册封皇太女的诏书。”
“距今,不过三五月光景了。”
莫贵君与温贵御的孩子,还有三个月就会呱呱坠地,等到百日宴时,最好就把皇太女的位置安排妥当。
虽然女帝遇刺不在姬晗的预想之中,可这中毒的发展和她自己在原著中的命运也不谋而合,她命中有此一劫。
眼看着是躲不过了。既如此,如今也只能将错就错,顺其自然地走下去。
她的摄政王之位也该提上日程了。
“在此之后,我不会再多管闲事。”
姬晗看女帝不顺眼也有一段时间了,她之后活不活,关她鸟事。
舞伶仔细观察着她的表情,看了半天,冷冰冰的脸上忽然露出了一个笑容。他笑得艰难,却越来越大声,越来越夸张,有种说不出的瘆人与悲凉。
他笑得咳嗽了起来,随即任由自己无力地趴倒在床榻边,笑出了眼泪。
活该,真是活该啊……
且再容她缠绵病榻三五月,在反复的希望与绝望之中受尽折磨而死。
这是她的报应!
这时,姬晗递了一杯温水到舞伶手边,淡淡道:“小心嗓子出血。”
舞伶不由一怔,愣愣地望着递来茶杯的手,笑声戛然而止……
此时他喉中确实漫上了血腥味。
他又沉默下来,接过水杯小口小口地喝着。而姬晗也只体贴了这么一下子,随即毫不留恋地抬步就要离开内室。
就在她即将走出门槛时,身后的舞伶忽然喊了她一声:“殿下!”
姬晗脚步微顿,却未回头。
身后舞伶轻声道:“我叫赫心。”
“两年期内,赫心视殿下为主,尽我所能,为您做事。”
姬晗并未回应,但也好好听完了他的话,随即举步离去。
留他在原地愣神许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