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洺西下午有两台手术连着做的,从手术室出到无菌室的刚好七点, 他摘掉手套站在洗手台边上洗手,冰冷的水流冲掉了手中被血液激起的燥热。
“叶医生, 晚上有空吗?”同事走过来说,“难得今天有手术还下班早,一起出去喝一杯呗?顺便放松一下,最近真的太累了。”
叶洺西将洗手液抹在手心,细致地擦过每一根手指,“下次吧。”
“每次约你都下次,你不是单身吗?又不用回去陪对象,”同事说,“一起吧?不会玩儿到太晚,我们还从没有和你喝过酒呢。”
“今天是真的没空,”叶洺西说,“下次一定,不食言。”
“那行吧,”话到这个份儿上同事也不勉强,打趣道,“是不是真的有情况啊?家里有人?”
叶洺西纸巾擦手,以一道完美的抛物线将纸团扔进垃圾桶,“朋友而已。”
晚上七点半, 叶洺西踏进家门的时候,被屋内明亮的灯光和电视的声音搞得微微一怔。
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被别人等待的感觉,特别是当做完一天的手术回到家,等着他的只有漆黑空荡的屋子,在夜里衬得更为寂寞孤寂。
叶洺西早已习惯这种独处的寂静,平时回到家后都不会开灯,只会将沙发边的落地灯打开调至中档,足够他一个人的光线。
这会儿沙发上躺着人,电视上交谈的人声传出来,原本空荡荡的屋子充盈着人气,这种感觉并不赖。
叶洺西换鞋走过去,将顺路买回来的菜放在餐桌上,一步步走近沙发。
躺着的那位听到人回来了却没反应,应该说没消气懒得搭理,空调开得适中,身上盖着一张小毯子,板着小脸儿也不看男人,盯着电视屏幕。
许是小少爷的皮肤太薄了,眼尾还留着哭过的淡淡薄红,看上去有几分楚楚可怜。
叶洺西看了看桌子,水杯里的水剩了一大半,温度计还有药盒都放在一起,整洁的茶几被仅仅一下午就搞得凌乱。
“退烧了吗?”他俯身去摸纪柠的额头,却被纪柠偏开脑袋躲开。
“……”叶洺西又问,“吃饭了吗?”
纪柠哼了一声,鼻音很重,脸色装得那么冷,一开口强势就矮了一大截,“你说得哪顿?”
“中午晚上。”
“你点粥那么难喝,要不是避免浪费我才不想喝,”纪柠唧唧歪歪的,“晚上你又没给我点,我上哪儿去吃?”
“觉得难喝还盼着我给你点外卖?”叶洺西甩了甩温度计,递给他,“再量一次。”
纪柠目光微闪,嘴硬道:“谁盼着了!我在家生病的,你应该照顾我好不好。”
“那我倒是后悔去接你了, ”叶洺西进屋换衣服,“麻烦精。”
纪柠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我就要麻烦你,谁让不给我洗澡的,还赶我走。我就是不如你的意,你能拿我怎么样?”
“我们还没谈恋爱,”叶洺西换下衬衫,穿着一件简单的棉质T恤,“你这样堂而皇之地死缠烂打发脾气是不是不太好?”
“那又如何?”纪柠依偎在沙发上里,“你就当提前适应我男朋友的身份。”
“强词夺理。”叶洺西伸手要温度计。
纪柠把温度计递给他。
三十七度五,还是低烧。
叶洺西问:“你吃了哪些药?”
“就桌上这些,”纪柠还是不太舒服,没说几句话神色就恹恹的,把自己裹在小毯子里,“看了一下治疗的症状,符合自己的都吃了。”
叶洺西嗯了一声,“还知道看说明。”
纪柠不悦:“我又不蠢。”
叶洺西转身进厨房做饭,刚踏进厨房没多久就沉默了。
“纪柠,为什么垃圾桶里有碎碗?”
“哦你说那个啊。”纪柠心虚道,“我找水壶烧水,然后碰掉了两个碗。”
“……”叶洺西漠然道,“烧水壶和碗根本不在一个地方,别告诉我你一开始想用碗烧水喝。”
纪柠嚷嚷道:“怎么可能!我怎么会那么愚蠢!“
叶洺西站在厨房门口面无表情地看他,摆明了不信。
“哎呀, 你干嘛,”纪柠翻身坐起来,披着小毯子走过去,理直气壮道,“不就是两个碗吗?我又不是没赔。”
他走进厨房把新买的两个碗放在灶台上,“你看,我重新给你选的,比你原来的好看多了吧?反正事情最后就是我烧好水了, 成功喝上也吃到药了,过程有那么重要吗?”
“……”叶洺西听这语气蛮得意的,“这是你人生第一次烧水?”
纪柠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小声嘟囔:“我平时也不需要自己烧水喝啊,想喝随时都有。”
“……”叶洺西无语,正要让纪柠出去,目光落在那双白晃晃的长腿上,顿时皱眉,“你不穿裤子?”
“是我烧水的时候没把水壶拿稳,然后就把裤子打湿了,”纪柠小声说,“我就把它晒在阳台上的,后来忘了取,我现在去拿。”
叶洺西按了按眉心,叹出一声略沉的鼻息。
纪柠把睡裤穿上后,站在门口看叶洺西做晚餐,身体站在门框旁边,探出脑袋偷偷打探。
“叶医生,你打算给我做什么?”
“你想吃什么?”
“面条吧,清汤面,”纪柠说, “再滴点香油开胃的。”
叶洺西轻嗤道:“你倒是挺懂。”
“小时候我生病了没胃口,家里阿姨都这么给我做面,”纪柠靠在门框上,“太久没吃了突然很想这一口。”
“你家应该也不远,”叶洺西低头切菜,刀工利落,“你可以回去吃。”
纪柠哼哼道:“我就不,我要尝尝你的手艺。”
“我的手艺不好。”叶洺西说,“难为纪少爷跟我一起吃。”
纪柠听出他嘲讽,盯着男人完美的侧脸轮廓,冷不丁地问:“叶医生,你是不是挺烦我的啊?”
叶洺西:“……”
“我知道我有时候挺让人烦的,也知道自己娇生惯养的给人添麻烦,但我就是喜欢你,想和你在一起嘛。”
这小少爷多愁善感,说着说着又委屈上了,“见到你我就开心,想和你待在一块儿,想和你牵手、拥抱、接吻,可你一直冷言冷语的,我生病了都还一直赶我走。我的人心也是肉长的啊,你一直拒绝我会难过的。”
“叶洺西,你就真的没有一点儿喜欢我吗?”
纪柠的眼睛里涌上水汽,倔强地问:“还是说不论我做什么,你都没办法喜欢我,总是将我拒之千里之外?”
轻松的气氛顿时压下来,随着叶洺西的沉默,低沉地压抑在二人之中蔓延,烧的水已经开了,冒着咕噜噜的泡,沸腾着飘出热气,却没有人管它。
纪柠盯着叶洺西的脸,眼眶由白转红,最后兜不住的泪水像断线珠子一样滑落脸颊,哭得脆弱又漂亮。
叶洺西的薄唇抿紧,握着菜刀的手紧了紧。
“我知道了,”纪柠低着头擦眼泪,转身就走,“我不会打扰你了,以后我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了,反正你也讨厌我,我不上赶着被人讨厌……”
他一边擦眼泪一边朝门口走, 刚到玄关,身后传来脚步,紧接着胳膊被拉住。
叶洺西冷淡的音调里透出显然而易见的无奈, “衣服没换光着脚还在发烧,你就这么出去?”
“不要你管,”纪柠抗拒地抽手挣扎,“反正也一直赶我走,也讨厌我。”
“我什么时候说过讨厌你了?”叶洺西问。
“你一直在赶我走,一直在拒绝我!”纪柠满脸是泪地抬起头,怒瞪道,“我生病了你还这么对我,你这个大冰块儿,对我好点就那么难吗!你讨厌我我走就是了,不在这给你添麻烦!”
叶洺西太阳穴跳了跳,耐着性子问:“我要是讨厌你还会去酒吧接你?还会把你带回来?还会回来给你做饭?”
纪柠抽噎着问:“那你还一直赶我走!你干嘛呀!”
“我让你回家是因为你在我这得不到好的照顾,”叶洺西惜字如金,难得这么解释,“你家里有人照顾你,还有私人医生。你在我家待着,饭都吃不了,怎么养病?”
“可你就是医生啊,我还需要谁的照顾?”纪柠眼泪噙着泪花,委屈道,“我不要谁的照顾,就想要你叶医生的照顾。”
叶洺西被他的眼泪搞得头大,抽纸给他擦,“知道了,你的生病我有一定的责任,这不是正照顾着?”
纪柠眯着眼擦眼泪的样子很乖,哽咽道:“你明明一直赶我走。”
“不赶了。”叶洺西无奈道。
纪柠听着也没多开心,哭了之后鼻子更堵,吸着鼻子,小脸垮着,盯着脚尖。
叶洺西见他还是那样,“还有话说?”
“你就不能哄哄我吗?”纪柠说,“以后我要是和你谈恋爱了,我生气难道你不哄我,让自己消气吗?我心眼儿很小,自己想不通,需要用哄着的。”
“……”叶洺西问,“你要怎么哄?”
纪柠瘪嘴,试探道:“那……你抱我一下。”
说了之后叶洺西没动,他一咬牙,先上前一步扑进男人的怀里,搂着对方精瘦有力的腰。
叶洺西迟疑了一下,缓缓抬起手,拍了拍纪柠的背。
“叶医生,”纪柠把脸埋在叶洺西的怀里,小声地问:“你究竟有没有一点点喜欢我?哪怕就一点点?”
叶洺西的目光盯着纪柠的后颈,沉默须臾,低低开口:“有。”
纪柠将下巴放在叶洺西的肩上,踮起脚尖让自己更加贴近他,眼中的委屈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狡黠又得逞的笑。
哪儿是什么小可怜,分明是只小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