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倏忽,眨眼而过,夜色无边笼罩大地,柏子骞收了画具,回家。
他打开房门,入目便是无止境的黑暗,开灯,灯光闪了闪,熄灭了,他放下画具,抱着兔子玩偶,窝在沙发上。
他打开手机,没有任何电话、消息,他的存在在人世间几近透明。
没有灯,只有微弱的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月光在柏子骞眼底浮浮沉沉,最后凝为眼角的泪光。
年楼被紧紧地搂在柏子骞怀里,听着柏子骞的心跳声,这一刻,他竟然生出了怀抱这个颤抖、孤独的灵魂的想法。
八点一到,柏子骞还是被杀死了。
他再次重生,而重生的意义是再一次死亡,人生没有任何光亮。
年楼认真记下了柏子骞的死亡次数,在柏子骞死了两百次后,柏子骞开始写,笔名离南玫,名叫《一个永远活不过成年的人》。
主角叫年楼,如书名,如作者本人,是一个永远活不过成年的人。
在柏子骞的笔下,年楼的母亲年璟雯十九岁便生下他,虽然童年贫困,倒也过得还行,至少有母亲的陪伴爱护,柏子骞写到这的时候,年楼看到柏子骞无比渴望的神情。
之后,母亲再婚,年楼被抛弃,十八岁生日那天,被各种人杀死。
写到年楼死了两百次后,柏子骞不再往下写了,他开始画主角年楼死亡场景的插画,每一张都鲜血四溅、血腥不已、惨不忍睹。
每一张都是柏子骞死亡的写照。
柏子骞画完了第两百张插画,卧室的门开了,连婵黑着脸走了进来,她语气不悦道:“我听班主任说,你很久没有去学校了。”
柏子骞收好插画,无所谓地回头,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连婵。
连婵被他无所谓的表情惹怒,她指着柏子骞,骂道:“我给你吃,给你住,还让你读书,你为什么不听话,为什么不好好读书!为什么不给我争口气!”
柏子骞没有说话,脸色平静。
连婵被彻底激怒了:“你看看你哥哥卞开,你哥哥上次考试年级第一!而你呢?还逃课!我生下你,我容易吗?
要不是我把你从家暴男那带走,你早死了!是我含辛茹苦地养育你,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话?”
柏子骞终于开了口,苦笑道:“所以你为什么要生下我?又为什么要把我带走?”
如果他小时候就死了,倒也是一种解脱,如果他从未出生,就不用过这如灾难般的人生。
连婵眼色近乎恶毒:“你果然是个没良心的东西,我生下了你,是我给了你生命,你不感激涕零、好好孝敬我,倒算了,竟然还敢质问我?!”
连婵如看垃圾一般地瞟了柏子骞一眼,快步离开,高跟鞋发出哒哒的声音,门被重重关上。
柏子骞盯着连婵离去的背影,圆圆的杏眼里满是困惑,他抱住兔子玩偶,迷茫道:“那个给我做玩偶的妈妈哪去了?”
到了柏子骞十八岁生日这天,无一人打来电话,祝他生日快乐,就连连婵也没有打电话,她忘了这个儿子,这个世界忘了柏子骞这个人。
当夜,柏子骞抱着兔子玩偶,死在散乱了插画的卧室里。
柏子骞死了三百次后,在他的第三百零一个生日这天,他独自一人待在卧室,他茫茫然地望向窗外层层叠叠的乌云,接着,他转过视线,落在兔子玩偶上。
“我不止一次想,在世界之外,可能有神的存在,神操纵普通人的命运,那么,操纵我的神一定是一个冷酷的神明,不然,为什么我的命运这么惨?一点希望也没有。”
“我究竟什么时候才能解脱,什么时候才能真正死去?我真的不想再重生了……”
他的眼泪滴在兔子玩偶的眼睛上。
当夜,他依然被杀死,再次重生。
他开始祈求、讨饶,每夜每夜乞求命运对他宽容一点。
如果真的有掌管命运的神明,如果祂出现了,他会匍匐在地,跪地而行,乞求祂恩赐。
神听不见一个可怜人的哀求。
柏子骞死了五百次、六百次、七百次……
死得越来越惨,越来越痛苦。
到后来,年楼都不忍再看柏子骞的死亡惨状。
柏子骞死了一千次……一万次。
无止境的死亡,没有尽头的痛苦。
在柏子骞第一万零一次复活后,他的眼神变了,他站起来大笑,笑声凄厉惊悚。
他捧住脸,眼泪顺着指缝流下:“为什么……为什么我没有伤害任何人,为什么我要经历这样的折磨!”
渐渐的,血泪透过指缝蜿蜒而下,两颗血红的眼球脱落,柏子骞痛苦地嘶嚎着。
他挖掉了自己的眼睛。
年楼目睹了这一切,是柏子骞挖的吗?不是,是世界之外那掌控命运的神指使柏子骞挖的。
柏子骞如疯了一般,他摸索着从衣服上撕下一块布,布条缠绕眼睛,血水浸润了布条,将白布条染成红布。
一把电锯静静地靠在他的身边,他跌跌撞撞地摸寻着,撞倒了电锯,铁器落地的声音响亮刺耳,他捂住耳朵,一抬脚,却撞到了电锯上,锋利的锯齿刺破他的脚。
年楼被放在床上,现在的他是一只兔子玩偶,只能眼睁睁看着柏子骞痛苦绝望,眼眶中流出的血水淌了满脸。
柏子骞不再动了,他蹲在地上,他的世界一片血雨寒风。
年楼凝望着柏子骞单薄的身影,某种怜爱的情绪悄悄地出现,一出现便呈现燎原之势,烧得连天遍野。
他试图行动,最终只是从床上滚下来,滚到柏子骞的身边,一只兔子玩偶,做不了什么,无法带柏子骞去医院,无法帮柏子骞杀掉那个掌控命运的神。
这一刻,年楼真的想帮柏子骞杀掉操控他命运的神,这种神高高在上,漠视一切,杀了祂,他们才能活出自己的人生。
而这个神,就是云三。
柏子骞缓缓地抬了头,有什么东西在他身上悄然改变,有什么东西彻底消失,他握住电锯的把手,准确地捡起兔子玩偶,扔入上衣口袋里,蹒跚着走出了家。
年楼猜到柏子骞接下来要做什么,他看着柏子骞手里的电锯,电锯由作者的安排而凭空出现在柏子骞身边,出现的意义就是让柏子骞彻底成为穷凶极恶的坏人。
一个人走在街上,他握着电锯,满脸鲜血,任谁看了,都认为他是恐怖变态杀人魔。
路人惊叫着跑开,却被电锯横腰斩断。
柏子骞杀了一万个人,才停手。
他想,他死了一万次,他要让这世界的一万个人也凄惨地死去。
他永远得不到救赎,那就永坠地狱吧。
年楼旁观了这一切,他迷迷糊糊地想起柏子骞小时候,柏子骞蜷缩在角落里,蜷成小小的一团,抚摸着怀里的兔子,轻声道:“不怕,不怕。”
那个为了保护妈妈、而被家暴父亲打得半死的孩子,终于成了一个杀人魔。
“如何创造一个坏人,除了那种天生坏种的人,就是给他一个痛苦的家庭、悲惨的童年、凄惨的遭遇,给他希望,再毁掉希望。”
明明就没给过柏子骞希望。
年楼心想,作者成功塑造了一个杀人魔形象,毁掉了一个本来就善良的灵魂。
他暗骂,云三真是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