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西山,晚霞将天空渲染成红色,夕阳余晖斜斜的照下来,洒满大地。
温庭玉与虞娇棠并肩行走在去往唐家的乡间小路上,他的半边脸浸润在暮色中,更显清隽,一双漆黑如墨的眸中波澜静谧。
明日便要启程回京,还有些许细软留在了唐家,想当初他们初到大同镇时,唐家人不仅为他们提供了栖身之地,还在他们的生活起居上多有照拂。
虽只是短短数日的相处,却也能感受到他们一家人的淳朴与善良,恰好借着取行李的机会,与他们道别。
隔的很远,虞娇棠便望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蹲坐在唐家门口的柳树下,走近后,才看清是瘦小的唐荷,虞娇棠伸手捏了捏唐荷柔软的面颊,笑道:“小唐荷,还在等你哥哥回家呀?”
唐荷颇显失落,“看来今天是等不到了。”
唐荷跟着他们走进院内,唐家小院很清雅,挂满豆荚的篱笆上,绿油油的叶子淋沐在夕阳下,给人一种优美恬静的感觉,三间明亮的北屋,炊烟慢慢的从屋顶飘起。
唐父坐在院中央编竹篓,见他们回来,急忙起身,窘迫的在衣服的下摆处擦了擦手,笑着问候道:“温公子,虞姑娘,灵渊公子,你们回来了啊。”
本来打算收拾完行李就离开,但架不住唐母盛情难却,非要留着他们用晚膳,虽是普通的清粥小菜,吃起来却别有风味。
用餐途中,唐荷闷闷不乐的垂着头,不停的用汤勺搅动着碗里的粥。
虞娇棠知晓她是担心她哥哥的安危,想到他们在回京途中,会经过好几个汇通南北的大客栈,若是在歇息途中帮忙打听,说不定可以寻觅到她哥哥的行踪。
不管结果是好是坏,也算是尽了绵薄之力,虞娇棠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也得到了温庭玉的认同,但仅仅靠着一个名字,无异于大海捞针。
虞娇棠问:“你们有画像吗?”
唐荷先是一愣,随后回道:“没有。”
虞娇棠看向温庭玉,满眼乞求,“温公子——”
“在下只是……略通一二。”
虞娇棠知道温庭玉最擅自谦,听他这么回答,便知道问题不大。
用罢饭,温庭玉在书桌上铺开宣纸,用毛笔蘸了墨汁,等候唐家人开口。
唐母抱着怀中的婴儿,说:“他的脸型比他爹稍微宽一些。”
唐父开口道:“眼睛和眉毛像他娘,但是眼睛比他娘小一些,眉毛也更浓一些。”
唐荷说:“哥哥他的鼻子,很高,但鼻头比较大。”
三人细致入微,你一言我一语的描述,温庭玉修改好几副,越改越觉得画像中的人眼熟,灵渊也凑了过来,显然他也看出了端倪,用手指摩挲着下巴思索。
最后,唐家人围着成型的画像,对温庭玉的画技赞不绝口,“像,画的太像了。”
唐荷却用食指抵着自己的太阳穴,笑的天真无邪:“哦,对了,哥哥的这里,有一颗黄豆大小的黑痣呢。”
温庭玉心中诧异,握着笔的手一颤,一滴墨渍滴落而下,正好落在画像之人的太阳穴上。
那张熟悉的脸再次映入眼帘,尘封已久的记忆复苏,温庭玉好似又回到了阴暗的牢狱中,被这张脸的主人捂着口鼻,鼻间充斥着血腥味,刀尖距离他的脖颈只剩一寸,若不是灵渊及时出现,将其一箭穿心,只怕他要就此殒命。
灵渊显然也认出了画像中的人,他动了动唇,最终还是欲言又止。
温庭玉强压着情绪,待墨迹干涸,便将画像卷好收入怀中,向唐家人承诺:“倘若我们在旅途中打探到他的行踪,定会写信告知你们。”
唐母与唐荷喜悦的点头答应,唐父却一反常态沉默离开。
温庭玉心绪不宁,整理行李的时候多有疏漏,直到月上柳梢,他们才将行李整理归纳好,屋外突然传来敲门声,借着月光映出的影子,温庭玉看清来人是唐父。
“温公子,可否……借一步说话。”似是怕被拒,唐父又开口,语气中带着歉意,“不会耽误您太多时间的。”
灵渊并不放心,抓着温庭玉的小臂,张开嘴,无声做了口型。
别去。
温庭玉叹了口气,小声说:“没事。”
温庭玉跟着唐父,走过月色如华的安静小院,走出院门,走了许久,最终在一条小河边停下了脚步。
河水潺潺,倒映出月影朦胧。
沉默良久,唐父终于开口,“温公子……你如实回答我,你是不是曾见过唐安?”
温庭玉如实回答:“是。”
“唐安他……是不是再也回不来了?”
温庭玉抿着唇,没有回答,算是默许了唐父的猜测。
唐父瘫坐在地,随着最后一缕希望破灭,他的眼眶红了起来,“我就知道,每年过年,他都会回家的,可偏偏今年,我们做好了年夜饭,却怎么也等不到他……”
“刚才温公子画像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你表情有异,心里突然涌起强烈的不安,就想着问问你,没想到是真的。”
“我记得他离家前的一夜,我们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他兴高采烈的给唐荷讲述外面世界的见闻,我那日心情不好,听得厌烦,摔了筷子让他闭嘴,他讪讪的看了我一眼,就没有再说话。”
“他应该是介怀此事,第二日一大早就背着行囊离开了,都没有跟我说话,离开前只是拉着唐荷的手,承诺下次回家,会给她带很多好吃的。”
“我晓得我昨夜惹他生气了,想跟他服软,又抹不开面子,便想着等他下次回家,亲自下厨给他做他喜欢吃的红烧肉——”
“我都没跟他好好道歉,我的孩子,我好好的养了二十多年的孩子,怎么就……怎么就突然死了呢?”
听着唐父的哭诉,温庭玉眸光黯然,藏在衣袖中的手被掐出了红痕。
唐父像想到了什么一般,骤然抓住他的衣袖,“他是怎么死的?是行侠仗义?是路见不平?对吧?我的孩子是为了值得的人,或者值得的事……而死的,对吧?”
温庭玉喉头酸涩:“直到临死前,他都认为自己在做对的事。”
温庭玉从未想过,这世上竟有如此巧合之事。
唐安在他大婚之日,翻越层层守卫的墙头,打晕送菜的小厮,端着藏刀的托盘,趁他大意,掏出刀子刺向他。
多亏灵渊反应机敏,及时击倒了唐安,伏在地上的唐安自知大势已去,手指搭上了藏着剧毒的衣领,到最后,还是将手放下。
不知当时,他在想什么?
或许是对妹妹承诺,或许是年迈的父母,或许是襁褓中的幼弟,或许是故乡的明月,亦或者,是埋在地下来不及喝的桃花酒。
当然,一切的一切,随着唐安的死亡,再也无人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