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日东升,带着薄雾的阳光在温庭玉的身上镀了一层薄薄的金光,微风拂过,乌发间的雪色发带随风而动。
他与柳西望交谈许久,才转身向停靠在路边的马车走来,待他走近,便见他微抿双唇,表情凝重。
虞娇棠颇感不安,问道:“温大人,发生了何事?”
他面色冰冷,眼底沁出淡淡的血丝,“桑淮死了。”
虞娇棠不可置信的瞪大双眸,“怎会?”
温庭玉轻不可闻的叹息一声,抬脚上了马车,坐在内室向灵渊嘱咐,“跟着柳叔父,去县衙。”
柳西望急于来寻他们,并未带贴身随从,只独自一人纵马而来,灵渊赶着马车与他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不一会便驶入闹市。人群熙熙攘攘,小摊贩的叫卖声不绝于耳,餐点铺子热气升腾,共同组成一幅朝升夕落的人间烟火。
温庭玉心绪不宁,长睫不受控制的颤抖,他努力的调整着呼吸与情绪,皆是徒劳,丝丝缕缕的痛感从四肢百骸蔓延而上,在胸口汇聚。
他面色苍白的捂住胸口,颤巍巍的阖上双目,耳边响起虞娇棠焦急的关切,“温大人,你没事吧?”
他蹙着眉摇了摇头,他知晓自己情绪激动的时候,会诱发“千合香”的发作,可他也清楚,此时此刻,他用不得“千合香”,因为他每每用完那东西,身体与思维会同时变得迟钝,要好几个时辰才能恢复,往常便罢,今日,他有十分重要的事要做。
方才,柳西望同他说,“今日一大早,看守的狱卒发现了桑淮的尸身,已经请仵作验过尸了,符合自缢而亡的特征,李屹川想顺势结案,我不同意,便与他起了争执,双方僵持不下,我只能派人暂时守着桑淮的尸身,可这也只是权宜之计,除非能找到翻案的铁证,证明他的清白——”
他抬眸,冷声道:“我有证据。”
柳西望明白他意有所指,开口劝解道:“庭玉,你身份敏感,不宜多生事端。”
他转过身,负手而立,语气落寞,“柳叔父,我知晓你担心我的安危,可是,他才十六岁……”
没有人会在意一个乞丐的生死,就连他最初来大同镇的目的,都只是为了找回那三十万两失窃的军饷。
可与桑淮见过几面后,他的想法有了改观,那个可怜的孩子,有一双求知若渴的眼睛,他写的一手好字,他在泥泞中生长,却本性良善,他知恩图报,他会质疑天道不公,却依旧虔诚的相信满天神佛。
他不是世家公子,不是乱世枭雄,他一生的经历并不够浓墨重彩,甚至在话本里都只是寥寥几笔匆匆带过。
他是无人在意的蝼蚁,野草,沙砾。
所以,他是被幕后真凶精心挑选的,最适合为此次案件而死的替罪羔羊。
可这世间,又有谁是该死的呢?
他有理想,有抱负,有心爱的女子,他还未到及冠之年,就因为不白之冤结束了自己短暂的一生,甚至在临死前,都未曾吃到自己心心念念的蜜枣。
温庭玉回想起幼年时,父亲曾问过自己,读书的意义是什么?
他说了无数个答案,被悉数否定。
最终父亲提笔在纸上写下:
为天地立心。
为生民立命。
为往圣继绝学。
为万世开太平。
幼小的他嗦着手指,不明所以的点了点头,长大后他明白了这短短几句话背后真正的含义,如今他能做的,便是替那孩子翻案,为他沉冤昭雪,让他用清白之身下葬黄土。
温庭玉神情恍惚,他捂着胸口,大口大口的喘息,虞娇棠准备去叫灵渊拿“千合香”来,却被他抓住了手腕,他双目猩红,嘴角流出血丝,“别叫他……”
他盯着虞娇棠的唇瓣,强忍着吻上去的冲动,他伸出手,取下别在她发间的簪子,狠了狠心,在自己的手腕上划出一道血痕,递到唇边,贪婪的吸吮起来。
温庭玉怕自己这副模样吓到她,便背过身去,腥甜的血液入喉,短暂的安抚住了他躁动的内心。
“温大人!”虞娇棠惊叫出声,上前拉扯他的胳膊,用足了力气却纹丝未动,“你这是做甚?”
他沉浸在口欲疏解的快感中,并未理会她关切的问询。
良久之后,虞娇棠从背后环抱住他,将脸埋在他的后颈,他感到她的脸上一片湿濡。
她抱着他只是哭,不发一言,整个马车回荡着她微弱的啜泣声。
听着她哭,他也难过起来,手腕无力的垂落而下,鲜血汩汩从伤口流出,他却没有了继续吸吮的欲望。
他垂着头,低声道:“娇娇,我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