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兔东升,清冷的月光透过破庙的窗棂洒在温庭玉的身上,此刻的他正蜷缩着身体,靠坐在供桌旁边。
他微仰下颌,目光专注的盯着窗外,一轮皎月悬于树梢,周围散落着几点稀疏的星子,庙外的青草中传来阵阵虫鸣。
灵渊静默的候在一旁,看着温庭玉的背影,他的长发凌乱的散落在腰侧,上面还沾着几缕干枯的稻草。
他已经保持着这个姿势,坐了小半日。
灵渊自小与他一同长大,再熟悉不过他的心性,他知道,他这是动了感情。
在灵渊的心中,他不仅是主子,也是挚友。
灵渊皱着眉,沉思了许久,才开口道,“公子,我们离开这里吧。”
闻言,温庭玉并未动作,只道:“又在说胡话了。”
灵渊不经意的红了眼眶,他说这些话,并非胡言乱语,恰恰相反,他很认真。
他亲眼看着温庭玉从风光无限到落入泥沼,折断一身傲骨,受尽屈辱。
作为旁观者,他都于心不忍,更何况亲历一切的温庭玉,他背负的太多,这么多年,他过的艰辛,受制于人,举步维艰。
灵渊哑着嗓子,声音微颤:“公子,我们离开这里,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生活,虞姑娘她……定是愿意的。”
温庭玉似是被他的话触动了心弦,他垂下眼睑,遮住眸中失落的情绪。
怎么能轻易放得下呢?
灭族之仇,不白之冤,五百多条人命的陨落。
无数次的深夜,他都会被噩梦惊醒,他梦到自己又回到了满目疮痍的侯府,抬眼望去,火光冲天,尸横遍野。
梦中的阿姊,还是十六岁的模样,“阿玉,你不是答应过我,要保护好爹爹吗?”
梦中的父亲,背对着他,负手而立:“阿玉,你真让为父失望。”
他绝望的跪倒在地,“爹爹,阿姊,你们带我走吧。”
他痛苦抱着头,跪伏在冰冷的地面上,“我不行的,我一个人不行的。”
父亲长叹一声,身影渐渐消失在远处的烟雾中,他抬起手,试图抓住什么,却只抓到一片虚无。
他满头大汗的从床上醒来,却对上了灵渊关切的眼神,“公子,你又做噩梦了。”
他抓着灵渊的小臂,才有了一丝真实感。
为温家当年的冤案平反,是支撑着他活下去的唯一执念。
若现在放弃,便意味着,八年来,他所遭受得苦难,受到的非议,背负的骂名,都是没有意义的。
百年之后,人们提起温家,只会想到,“乱臣贼子,罪有应得。”
为了达到目的,他攀附皇权,处处受制于萧何。
从前的他,孤身一人,无牵无挂,即便在朝中树敌颇多,他也无所畏惧。可如今,他动了感情,便有了软肋。
若是被萧何知晓,将折辱他的手段用在他所在意之人的身上。
只怕他会发疯。
而如今他能做的,就是断了痴念。
他眼神淡漠,神情麻木,透出一种颓败与迟钝,仿佛被抽去了灵魂,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是我,对不住她。”
他扶着供桌,缓缓的从地上站起身子,桌面上还摆放着花朝白日敬献的小花,他望着上方的佛像,双手合十,闭上双目的瞬间,两行清泪顺势落下,滴落在前襟。
他虔诚的向神明祈愿。
一愿她,岁岁无忧。
二愿她,觅得良人。
三愿她,子孙满堂。
就在他转身离开的瞬间,灵渊叫住了他:“公子,你的东西落下了。”
他回头,借着月色,看清了灵渊手中举着的一只红豆发钗,在月光下散发着淡淡的光泽。
他收回目光,声音隐忍而克制:“扔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