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五和裘仁闻言退下不提,堂内林沁雪对黑山庄头丘望山言道:“黑山庄面积最大,我要将落雁坡众人安排在你那里,你可有什么话说?”
丘望山挠了挠头不好意思的看了一眼柳林后开口:“主子不是说从前的佃户全部续签一年吗,那庄子里哪里找这么多田地可以给他们耕种?”他是个直脾气,不懂就问。
林沁雪倒是很适应这种直接的沟通方式:“不分现有的田地,我会安排他们在大黑山上开荒,顺便种些东西。他们的口粮我这边出你不用管,你只要在山脚找人去给他们建居所,具体建法我一会儿给你图纸。”
林沁雪想在黑山脚下建几排员工宿舍,统一形制,既好看又方便打理又省地方。再打口井,开几亩菜地在居所旁,让他们种些日常蔬菜,自己再提供口粮应该也就生计无忧了。落雁坡的乡众不错,林沁雪愿意为他们多花些心思,现在庄子里的佃户都是在自家田间地头搭的茅屋土舍,没有规划,也不好看,不过这个林沁雪就不想管了,太琐碎。
丘望山一想建房倒是不难,找些人管一顿饭多的是人愿意,自己也想在主家面前求个表现,于是应到:“这事儿好办,不出一月我就能找人建好。”
林沁雪又想了想,说道:“这一月就让他们先在山上别院住,不知可安置的下?”林沁雪去黑山庄时并没有逗留,快去快走,只看了庄子大致规模和情况。知道大黑山上有个别院,想着家里暂时也不会有人去住,所以也没上去参观。现在想来先安置一下落雁坡的乡众也可,因而有此一问。
“那山上别院有三进,若是外院再加上倒座房,再打些地铺也可以凑合一个月。”丘望山想了想回道。
“还是不要打地铺了,尤其是年纪大的和小孩,把二、三进院的房舍也打开吧。”林沁雪想着这别院早被户部官吏搜刮一空,掘地三次也不会有什么贵重东西,如今天气寒凉何必空置房间白白让人受苦,就是不知道有没有足够的床铺,于是问了一句。
丘望山闻言有点意外了,这贵人他也见过些,就算看着再厚道亲和,其实哪个不是眼睛长在头顶,怎会真的把他们这些人放在眼中。这将军府小主人却是个例外,此番的确设身处地为那些流民考虑,丘望山心道如今主家对流民尚且宽厚,那对他们这些人将来也不会亏待吧。应道:“贵人放心,倒座房和耳房倒是都有通铺,主院没有我就找人去山上砍几颗木料现搭一些,之后拆除也方便。”
“行,你看着办吧,对了,你再找些庄子里的妇人先做些冬衣出来,这天越来越冷了,落雁坡的乡众还着单衣这可不行。”林沁雪想起那些在风中哆嗦的乡民,本来瘦的就杆一样,多怕风大些再吹跑了,何况现在早晚寒凉,没有厚衣服冻病了又是一笔开销,又和柳林交代:具体的用料采买你去办吧,所需银两一起报给武总管先从他那支领,以后走帐房。”
安置好这种种,丘望山见无他的事便告辞退下。堂内只剩柳林和武重信在旁,林沁雪就要交代一点机密事了,她先命阿离去屋里把她事先准备好的一袋子红薯取出来,然后就在屋中取出几个投入取暖的炉子中,不一会儿就有香气飘起。命阿离用铁钳子夹出,一人分了一个,说道:“尝尝吧……”自己率先拿帕子包着一个小心剥开薯皮咬了一口,真甜,真不愧是后世优良品种。
柳林和武重信自刚才就很好奇,虽然听她提起打算试种一种新粮,但这个好像根茎类的东西属实看着平平无奇,入火一烤发出滋味倒是十分香甜,让人口涎若滴,看着林沁雪率先开吃也不矫情,纷纷剥开红薯皮大口吃起来。
“烫~烫,好烫……”柳林不知这东西内里这样火热,一口下去顿时烫到口舌,不过也不舍得吐出,呼呼的哈着气。武重信毕竟稳重,看到柳林这样自是绕边慢慢吃起来,吃完捋了捋胡子叹道:“嗯,满口生香,甜糯软绵,不错不错。”
林沁雪吃了大半个,无意再吃放到桌上。阿离忙取手巾给她擦手,又奉上茶水。
沁雪拿起茶碗慢饮一口,看向二人:“你们觉得这种新粮如何?”
“极好极好,只是不知是何物,怕是没有人见过,如今时节不知道怎样耕种,产出如何?”柳林虽是秀才,但家里有地,对农事也有所了解。
林沁雪早已做好功课,从一旁书册内其实空间中取出几张纸递给柳林,这是她根据自己电脑里那篇攻略,总结出来有关红薯育苗和种植的知识然后誊写下来的。一边做些解释:“这种粮名曰红薯,是我之前随师父游历时番商带来,听闻产量极高,可亩产千斤以上,若能试种成功或许可解灾年饥荒。林沁雪下意识少报了些,如今农民耕种技术太原始,种植时节和肥料通通不对,因而也不敢大放厥词:“其实我所知也有限,具体的栽种方法是当时番商告知,我将记得的全写下来了,其他就需要你和落雁坡的乡众慢慢实验,若不是赶上灾年,其实我并不想拿出来。”
她看向二人郑重其事言道:“兹事体大,粮为民之根本,必须谨慎待之,此事我有筹谋,你等必须做好保密工作,这也是为什么我要买下一村人的原因。专人专事管好嘴巴,柳管事这事就交给你了,若是种植成功我自不会亏待,若有消息泄露出去……”林沁雪脸上厉色显露:“不要怪我手狠!”
柳林捏着两张薄纸如握千金,他知道这两张纸的分量,主家这是充分给予自己信任,若此事可成,亩产千斤能解多少人的生计问题,这可是旷世之功。当下跪倒在地:“主子放心,我必办成此事,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小黄庄空地上此时已经燃起篝火,星星点点,忽明忽暗,经过两日相处,小黄庄上的佃户也和落雁坡的乡民熟悉了起来,此时有许多佃户与落雁坡乡民凑在一起,靠着火堆取暖,有许多人拿着树枝子插上饼子就火一烤,在喝一碗黍米粥,感觉身上都暖和起来。
一个不起眼的老妇人坐在其中一个火堆旁目光发直,身边坐着个傻大个儿脑袋一低一低的在打瞌睡,旁边站着个三尺高的小豆丁,身上的褂子还是小豆丁他爹——自己小儿子的,松松垮垮耷拉着。为了不拖在地上她将褂子一侧衣角在一边系了个大疙瘩,此时小豆丁正认真的啃着一块饼,火光映在他脸上明明灭灭,让老妇人恍惚起来,仿佛又看到那天————
从家乡逃难出来,行路难,自己村人整整走了一日,好容易走过一个山口,又累又饿找了个小树林歇脚。那时离开家还不久,每家每户都有些存粮,日子虽然辛苦总还可以对付个半饱。
家里人口不多,自己寡妇失业带着大儿子和小儿子一家跟着村人逃荒,大儿子小时候发烧落了病,脑子不好,但好在力气大,也听话。小儿子聪明伶俐又能干孝顺原本在镇上做工,自家虽然子嗣不丰,但也平安喜乐,那时她最大的心愿不过是给大儿子也说房媳妇成个家就好了。
谁知屋漏偏逢连夜雨,天杀的哪来那么多劫道的,从那林子里喷涌而出,见粮就抢,抢了就跑。自己小儿子为了护着家里的粮食,头上挨了一棍,顿时血流如注,就这样手里还紧攥着家里的粮袋子,自那之后小儿子就再没醒来,一直发烧,村里的老人给灌了多少草药也不好使,两天就没了。
小儿媳见丈夫没了便不肯跟他们继续走,一心要回娘家,跪着哭着求她,她最爱的小儿子没了,哪里还有心力顾其他,便随了她的心意,分了家里仅剩的银两给她让她走了。如今家里就剩下自己带一个傻儿子和小儿子的骨血——这个唯一的小孙子,靠着乡亲的接济才跌跌撞撞的走到这里。
不知何时这老妇人眼角一行浊泪静静落在身下土中转瞬没有痕迹。“大妹子快别伤心了”,旁边一个妇人塞了块帕子到老妇人手中,来人便是庄头黄五家的,本来是听当家的吩咐过来给送些口粮,再给送些厚衣服被褥什么的。
刚巧看到这个妇人和自己年纪相仿,寥落凄苦,有点物伤其类,黄五媳妇不忍心便开口劝慰:“我不知你因为什么伤心,不过想来总是生离死别这些事,本来我不该贸然开口的,但我也是经过事儿的,也遇到过以为过不去的坎,所以还是想劝你两句。你看这旁边俩小子是你的儿孙吧,这只要还有人在就总有盼头,何况你还有这么多族人,如今又有安身之所,这比许多人已经幸运了。”
“真的……”黄五媳妇说完顿了顿又怕自己说服力不够接着说道:“我们这儿离峡口关近,这段时间流民就跟过境的草虫似的,走了一批又来一批也没个尽头。”说完又意识到自己这话不对,忙找补:“我不是说你们啊,哎~我也实在是不会说话,您别见怪,我就是想和你说,这路上死的人啊,海了去了,前两日庄子里来了个疯老头,听人说从前还是个地主呢,道上遭了匪一家人都死绝了,熬不住疯了。”说完看看那老妇人情绪稍有缓和又劝道:“人啊,今日不知明日事,到我们这个年纪不就活个儿孙吗,那没了的再好也回不来,要看还在身边的啊!”
那老妇人不知被哪一句话刺痛呜呜哭出声来。
“哭吧,哭出来也好。”黄五媳妇安慰的拍拍她的背,旁边的小豆丁也不吃饼了,跑过来窝在老妇怀里也呜呜哭起来,那个大傻儿子在一旁局促的不知道该站还是坐。落雁坡的乡众见此也有许多默默抹起泪来,悲伤的情绪蔓延开来,这段时间天天为生计发愁,都没时间哭一场,这人间似他们这般的伤心人不过是最平凡的存在,有伤心的就有更伤心的只能将这些伤心就着口沫吞了,不然还能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