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林沁雪姐弟回到忠勤伯府中已有五日,忙乱非常,父亲积了军功,皇上又下旨褒奖宽慰,府里来人甚多,这里面当然是有父亲所谓的知交,也不乏借事想亲近忠勤伯府和新鲜出炉的宣威将军府的。因而迎送往来极为热闹,与这白事上似乎少了点肃穆。
不过这些事林沁雪不想操心也操不上心,来往人事自有伯府一应人等打理安排,所需银钱朝廷恩赏一些,林府账上出一些,伯府王夫人带人天天卯时到林府掌事,酉时末才回,十分尽心尽力。诸事也基本顺畅,只一点让沁雪和白月十分操心,便是立阳的身体。立阳是林家的唯一男丁,要在帷堂处披麻戴孝守灵祭奠。这立阳身体羸弱性子要强,虽然身子不济,也在灵前苦挣,两位姐姐不好十分阻拦,终于今日在灵前晕厥。若是旁日也无甚大碍,但今日朝中传话,有皇子前来探访,灵前无人就不像样了,所以这武牧在厅中来回踱步。
“让天昊代替林立阳见驾告罪不就好了,何必这样愁烦……”王夫人上前安抚。
“你们可别找我,又不是我袭的爵,平白无故又跪又拜的,半点子好处也捞不着,少来算计我。我这里正不顺气呢,好端端的让个病秧子压我一头。”说话的正是武家大少——武天昊,此时正歪在椅上,手里慢慢用茶碗上的盖子打着浮茶脸上尽是不耐。
这武天昊是王夫人唯一一子,十分溺爱,凡他所好没有不给的,他所恶者也从不强求。这王夫人出身大族,也算是武牧经营仕途苦心而得,所以不愿与她龃龉,对这长子虽然知道妻子娇宠放纵,也只是睁只眼闭只眼罢了。今天听他这话,心里来气:“你倒是想袭,等我死了!”
武天昊不敢回嘴,只拿鼻子一哼:“知道你不待见我,我就不碍你的眼了,今日流觞楼有席,我就不回来用饭了”抬脚往外走去。
“老爷,何必生气,昊儿自一不二,也是袭了老太爷的刚猛性子,这当下突然冒出个袭了爵的兄弟,这以后见面总得让他三分,他心里别扭,也是常理。”
“妇人之见!这林靖远虽不擅长官场门道,但数次立下战功,本来皇帝就对他颇为赞赏,这次又力抗犬敖保关河宁定。要知道我大良以武立国,自立国边境就强敌环立,圣上虽然忌惮武将又不得不倚重他们,这次对林靖远大加赞誉,亲下明旨恩缅厚赏,也是为了笼络武将人心,何况西北军中多是林靖远的亲信,僚属,你可知道这其中分量。所幸现下林靖远是死了,要知道他早已自立门户,加官加爵与我们有何益处,可如今这情形,他儿女还小,皇上专门嘱我看顾照料。如今对上我是忠良之兄,抚养遗子,人品贵重。于朝中我是两门之荣,前程远大。与下我是宣威将军府小将军的伯父,养之教之,其尊荣岂是一般朝臣可比。”
“老爷远虑,妾身不及,这样吧,妾身倒还有一个主意,老爷可愿一听”
“你且说来……”
“老爷可曾听闻,林靖远夫妇脾气古怪,据闻那林沁雪自小常被扮做男孩子跟在父母身边出入教导,行为做派与一般姑娘不同,外人完全看不出来,不如我们让她代替立阳在灵前守上一守,想来她为着弟弟一定是愿意的。”
“这样可行?不会被人看出马脚吧……”
“那林立阳病弱,少出府走动,又是远归,谁人认得。到时灵前一跪,披麻戴孝哪个会细瞧。此时灵前应付过去再要露面也要守孝期过了,谁还记得什么样子。且他姐弟长的本就有五分相像,老爷不放心,我且去让她扮上,你我见见再说。”
这里王夫人带人来到林府,将这个主意于林白月、林沁雪姐妹一说,正遂沁雪心意,只是林白月担心灵前苦跪伤身,想自己前往。沁雪劝道“姐姐关心,沁雪知道,但姐姐和立阳年岁相差远些,且自幼淑女行止,不似小妹举止无距,走动随意。而且立阳这里也需要你照顾,我姐妹各担辛劳,也是应份。”
林白月细想觉得别无它法,只能吩咐下人小心伺候。林沁雪便更衣随王夫人往前厅而去。
这边厢林府前厅里武牧正端坐饮茶,茶碗中细绿小芽竖立水中,汤清明亮,和京中常见的不同,入口只觉得口内清香馥郁,正待细品,便见到夫人带着沁雪来到身前,分明男孩装束,面如朗月,目若星辰,姿容挺拔,步履大方。行至身前一个拱手“立阳请伯父安”。
“不错,着实是不错,沁……立阳啊,这些日子你吃些辛苦,今日有皇子要过来,你要应对得体,行止大方才好。”
“立阳晓得!”
“好!好!好!”武牧连赞三声,往外室待客去了。
林沁雪在灵前跪下,王夫人也退进内室,厅中只余小厮数人,在旁添香添火。这样的安静对于林沁雪而言倒是几日少见,因而发起愣来,旁人看见只觉得她是悲伤难过,正在伤心。其实沁雪心思恍惚,这几日太闹了,没有时间好好思量,这伯府众人对自己姐弟几人看似十分有礼,然而进退间客气疏离,自己姐弟妹将来或要客居武府一段时日,颇不自在。且如今府中婢仆许多都是武府之人,也不十分尽心。长姐是个很好说话的人,温婉有礼,但在管家上,难免面嫩好欺负。而她又总妥协谦让,让下人更是偷懒耍滑,这几日自己细细看来,并不多言,暗暗计量要有些得力的人在身旁才好。
正思忖间,只听一阵喧腾,脚步凌乱,几个仆役开路进来,之后耳闻得武牧声音:“两位皇子亲自垂悼,下臣愧不敢当。”“侍郎大人,吾王奉皇命而来,你领我们往灵前去上炷香吧。”话音刚落,几人自正门而入。
林沁雪不便抬头,只顾躬身跪在灵前,只见眼前出现几双绢制官鞋,素色蟒袍,香风袭来。
“立阳,过来见过二皇子,六皇子。”
“立阳给二皇子,六皇子见礼。”沁雪依言,上前行礼。前面一位年岁不大,应该长不了自己几岁,其它倒也还好,只是嘴角上扬,天生一副笑面,是个讨喜的长相,身着青黑锦袍,腰上一块龙纹玉佩,结着五色彩绳。后面一位面色冷清,无甚表情,身量极高,眉毛黑重,目色深沉。看来倒像是个长在深宫的人。”
“这小子长的清秀,像个文气的书生,倒是不像将军之后,是吧二哥?”
“听闻林家后人身体不好,看着是有些瘦弱,想必从平凉关回来很吃了些苦吧?”二皇子慢慢说道,倒也没听出关心之意,只像是说一件无关之事。
林沁雪略略抬头拿眼一扫此时问话的人,这二皇子话音很淡,听着完全没有感情色彩,沁雪不喜这样的说话方式,也只低头漠漠回道。“多谢二皇子关怀,我虽身子不济,现下也倒无碍。”
“哎,听父王说你父武艺十分高强,林家枪出名的快、准。尤以回马一枪最为奇绝,你可会使?”六皇子问道,可见好奇已久。
“立阳不才,自幼身子不大好,虽看父亲使过,却未曾习练……”
“扫兴,我还想你什么时候可以让我也见识见识呢。”这六皇子,言语之间分明沮丧之情,可见是十分向往。
“六皇子也不用可惜,我虽不才,然而父亲在时最烦什么武学不外传的规矩,总说武之一道最是需要相互切磋,互补长短,方有进益。大可不必如珠如宝视为私产,因而我林家近随几人都会使枪,没什么特别的,六皇子爱看,有机会,让他们演练一番就是。”言毕,一旁躬身站立。
此时林沁雪怎么会感觉不到对面审视的目光,心下坠坠,自己是露了什么马脚吗,这二皇子眼光锐利,自己还是少说点话的好。
“好,有机会我也来看看。”二皇子语气平淡,貌似对人言语又像自言自语。六皇子快嘴接过话头:“是么?你父亲倒有些意思,只可惜……哦,对了我们此来是宣旨的,武侍郎,林立阳接旨吧!”林沁雪随伯父一行人等依礼跪拜,低头听道内容无非是些官话,意在宣扬皇恩,抚慰烈属罢了,不过宣赏的钱银和田庄契书一并由皇子带来亲手交到沁雪手上,这倒是让林沁雪颇感欣慰,这可是林家子女以后安身立命的根本。最难得的是赐下一块皇帝亲笔的宣威将军府的匾额,也算是皇恩浩荡了。这下林沁雪心里真的有些感激了,不管如何,这皇帝是给了林府实实在在的庇护的,武牧林沁雪等俯身叩头谢恩后,武牧又千恩万谢一路拱手随着两位皇子出去了。
林沁雪看着皇帝下旨赏赐之物,嘱咐人将东西带进内院交林白月清点收好,心里盘算,无论什么时候有钱傍身一定是硬道理,何况现在林家这样的情况,只得几个孩子,最大不过十五,自己一定要多作盘算。沁雪心中不停人依旧灵前祭奠跪拜,上香回礼,夜间也只在后厅暖阁的榻上就寝,次日又如是,日复一日。由于立阳卧床养病,林沁雪便代了立阳之后的全部任责,守灵结束,再到发丧,执幡,哭灵,直至事了,整整四十九日。
这一个多月中立阳病势反复,林白月煎汤熬药,事必躬亲。林沁雪虽然心中不十分悲痛,但钦佩林氏夫妻情深,又念及受人恩惠异世为人,也事事尽心,没有半分偷懒。因而姐弟妹几人都消瘦不少,疲惫不堪,老夫人体恤,只嘱咐多休息将养几日,先不必过府请安问好,林白月几人也因带着孝,父母又刚发丧不久,不便过府请安,所以几人足不出府,乐得清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