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清界战神请战,墟海之皇岂能不应。
但两人没有立即动手,倘若在长老阁门外打起来,惹来大惊小怪的墟兵墟将,那大约跟再次宣战也没什么区别了。
墟海无人之地只有那一处,即便已经不再黑雾翻滚,但永无渊岸仍旧是墟海居民不愿踏足的不祥之地。
沉珑与白珏站在淡紫色的花海中,手中各执兵刃,遥遥相对。
打成什么样都不会扰民,很好,很完美。
唯有远处守着魇树的墟兵一脸无语:……
就不能换个地方祸祸吗。
在所有人都听不见的地方,星陨正在对焰绝进行单方面的口嗨。
“终于等到这一天了。”少年音深沉道:“女人,我要在你身上留下属于我的印记。”
焰绝:……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听起来有哪里不对。
沉默半晌,少女音淡淡道:“——如果你有那个本事的话。”
“当然。”星陨声音倨傲:“我可是出了名的硬,到时你可别哭。”
焰绝:……
是她的心不干净吗,所以听什么都脏?
少女音开始有点升高:“你能不能不要学话本说话?”
“怎么?”少年音反问:“不满意你所听到的吗?女人。”
焰绝终于不淡定了:“闭嘴!不然不打了!”
“哈哈哈哈——”少年音大笑起来:“女人就是口是心非,嘴上说不要,身体却很诚实,我知道你早就期待与我大干一场了!”
焰绝:……
你妈的。
细雨落在花海中,带起一层薄薄的云雾,一朵五瓣花从枝头旋转而下,零落进了泥水中。
白珏的目光追随着那朵花,眼中有一瞬的迷惘——其实她也不知道打这一架有何意义,只是胸口堆满了无形的郁气,急需一个宣泄的破口。
雨水让她清醒,也让她心惊。
他就站在她眼前,芝兰玉树一般,可他不再是那个爱了她三千年的人了。她终于后知后觉的发现,之所以那样在意,不过是因为她近乎残酷的知道,他心中没有她。
但这不能怪他,也无法怪任何人。
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代价,换得了上清界与墟海的和平与安稳。如果再选一次,他们依然会义无反顾。
只是……谁来还她的沉珑呢?
那个总是会说“我讨厌你”,却将她折的重明鸟小心收在房中的少年,就这样无声的消失了,再也回不来了。
——他再也回不来了。
白珏眸中一厉,身躯如箭,几如一抹残影,裹挟着凶悍的刀光笔直而来。
沉珑侧身出剑,即便是焰绝,在这样的刀锋下也不敢掉以轻心——青刃与金刀正面相撞,一股无形的气浪轰然爆发,无数紫色花瓣随风而起。
兵刃相交的一瞬,白珏心中奇异的平静下来。
他无疑很强,从前他们也许是伯仲之间,但如今他手握焰绝剑,便愈发深不可测了——这种面对强者的感觉让她无法克制的愉悦,无边的战意覆盖了软弱和迷惘,连带浑身上下的血液也一同炙热沸腾,她眼中只剩他和他的剑。
沉珑的感觉却正好相反,他在气浪散去的最后一瞬调转剑锋,碧色的火焰在细雨中无声燃烧开来,眨眼便是十余招凶险的交锋,而她在火焰中迎难而上,半步不肯退让。
他有些惊讶,心中对这个女战神的强悍有了全新的认知,在某个错身的一刹那,他看到她心无旁骛,倔强果敢的神色,心仿佛被什么东西攥了一下。
就好像过去数千年间,他们这样交锋了无数次,在?山,在定坤涧,在阵前,这样热烈而耀眼,而他的身体比他的记忆更加熟悉她的一招一式,连带心跳竟然无端快了几分。
沉珑不喜欢这种变化。
他不会让情绪掌控自己的剑,碧色火焰骤然熄灭,焰绝剑古铜色的剑身几乎融入了细雨中。
白珏却肃了容色,青火燎原,焰尽锋藏,她知道更加危险的一剑要来了。
一股轻巧的风不知从何而起,穿过花海向她而来。沉珑站在原地,衣衫不动,连身旁的花都没有摇曳一下。
白珏忽地明白了那不是风。
她纵身而起,避过这凶唳而无形的一剑,然而轻风从四面八方而来,形成一团微型的龙卷,将她整个拢入其中。
看似无声,却炙热非常,是稍有不慎便血肉模糊的可怖杀招。
沉珑握着长剑,忽觉掌心微热,焰绝的声音蓦地出现在他耳中。
“主人。”少女音清冷的道:“不要用这一招。”
他没有理会,继他的身体之后,连他的剑也开始动摇他的意志。于是焰绝不再多言,只是发出了一声清浅的叹息。
“……会后悔的,主人。”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沉珑微微一顿,只是转眼又被涌起的愠怒所吞没。
他想说他不会后悔,然而这一瞬的迟疑已经足够了——龙卷风忽地膨胀开来,夹杂着若隐若现的金色光芒,它颤动着,挣扎着,不住扩大,直到再也承载不了之时,骤然跃出一只吊额金睛猛虎。
它四蹄踏雪,足有七八丈之高,咆哮间气吞山河。
沉珑面色未变,正欲出剑,只是目光与那白虎金色的眼眸相触的一瞬,忽地怔了怔。
不过短短一息的空白,却足以颠倒乾坤胜败。他很快的回过神,那巨大的白虎却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手持长刀的少女,她如同流星一般向他俯冲而来,将他狠狠压在地上,紫色花海荡起无数花瓣尘埃。
焰绝剑头破天荒的脱开了手——也不知是他当真失误,还是这柄剑自己想开溜。
星陨刀贴着沉珑的耳朵猛然落进泥中,还携着灼热的气息。白珏整个人骑在他身上,微微喘着粗气,身上的衣衫有七八道破口,颇有一点狼狈,然而她圆溜溜的杏眸却亮如繁星。
他脑中还留有那双金眸的残影,那是他今日在长老阁想象了一天的眼睛,它们的形状,颜色,辉光……分毫不差,一模一样。
细雨还在窸窣。
星陨早就兴奋起来了,在白珏耳中使劲吵闹。
“女人!你还等什么!就是现在!”
“有雨,有花,刚打完架,还有比这更完美的时机吗?!”
“你这姿势刚好,只要头低下去……”
“顺便可以酱酱酿酿……”
……
然而白珏看着沉珑,四目相对,他的眼中有一片朦胧的雾。胜利的喜悦随着炙热一同褪去了,细雨重新落在她的眼角眉梢,直至心底。
她倾过身子,他没有动。
白珏缓缓靠近,却在沉珑唇畔停住了,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彼此眼中都映着对方的倒影。她沉默了很久才开口,声音微哑。
“你说……每一次,都会重新爱上我的。”
她顿了顿,一滴雨水落在他脸上,是热的。
“你这个骗子。”
白珏拔起星陨刀,头也不回的走了。
沉珑缓缓起身,摸了一下脸上刚落的那滴有温度的雨,不知为甚,忽觉那触感几乎可将人灼伤。
他蓦地捂住胸口,里面似乎发生了某种震动,初始不过一点细密的疼痛,然而顷刻间便地动山摇,摧枯拉朽一般心痛如绞。
所谓头疾,比不过这种痛的万分之一。
——我曾有多爱你啊。
——纵然不记得,却会为了一滴泪,痛不欲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