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珑身上落了一层浅雪,几乎便与银白的塔顶融为一体,不怪白珏没能发现。
她竖着尾巴走过去,在塔顶上留下了一串小巧的梅花。
沉珑手中执着一个精巧的珐琅酒壶,浑身上下俱散着清冽的酒气。白珏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一时颇觉新鲜,便蹲在不远处歪头望着。
他显然也发现了白珏,目光携着几分朦胧落在她身上,半晌才道:“一只虎斑猫。”
她还以为他的酒疯能更精彩一点,不由得有点失望,便听沉珑复又道:“我在?山见过一只藤编的,和你一样丑。”
白珏:……
你最好是真的喝多了。
她还未呲牙,便觉一股气浪将自己卷到了他身前。
沉珑伸出结印的手,驾轻就熟的拎起她,仔细看了半晌,随即轻轻丢在了一边。白珏一个没站稳,差点从塔顶滚下去,她正欲爬起来挠他一脸,便见沉珑又喝了一口酒,随即静静望着夜空。
他许久都没有眨一下眼睫,大雪纷繁而落,不多时便在他眉眼间覆了一层晶莹。
这情境莫名有些寂寥之意,或许也解释了他为何忽然喝了这么多酒。
沉珑他……心情不好。
思及此处,白珏的爪子便有些伸不出去了,她怔怔有些出神,却觉沉珑的手落在她脑袋上,轻柔的抚摸了数下。
白珏偷偷炸起毛,浑身都不自在起来,却不知为甚没有避开。
沉珑摸了半晌,忽道:“手感一般,不过将就吧。”
白珏:……
怪不得不敢喝醉,怕不是总挨揍吧。
她呲了呲牙,不爽的闪到了一边。沉珑的手落在了冷雪里,但他没有动。
白珏望了他一会儿,忍不住叹了口气,掐诀将自己化出人身。天地都笼罩在一片苍茫里,她又一身霜色,无须伪装便十分安全。
沉珑另一只手执着酒壶,胳臂搭在曲起的膝上,姿态潇洒而落拓。他的头微微抵在臂弯里,鸦羽般的青丝滑下来,散着幽幽的寒气。
这种时候对他发脾气,好像有点小题大做。白珏走过去,抬起他一只手腕,不管怎么说,在大雪中喝酒虽有情调,但眼下最好还是先将他弄回屋里。
沉珑的目光顺着手腕向上掠去,随即微微一怔。
那双漆黑的桃花眼中倒映着白珏的模样,似有什么翻滚了一瞬,泛起了无边的涟漪。
沉珑似想说什么,薄唇轻启,万般言语到了唇畔,却只汇集成清晰的两个字。
“白珏。”
声音仿佛遁入茫茫雪海,不留半点痕迹。白珏觉得他这副魂牵梦萦的模样定是喝多了,便绷着脸道:“快起来,回房去。”
但沉珑没有动,他仍是重复了这两个字:“白珏。”
“知道了,我是白珏。”她不耐烦的拽了他一下:“……你最讨厌的白珏。”
他的目光似是绽放开来,手下猛地一沉。白珏猝不及防,被沉珑一把拽到了身前,他的力道异常的大,使得她几乎整个人扑在了他身上。
白珏的脸霎时燃烧起来,还未及挣扎,便觉一只手抚上她的后颈,分外冰凉。
“不。”沉珑倾过身子,偏头吻了下来:“……我爱你。”
三个字如同微风般呢喃着掠过耳畔,又轻柔得像是从未存在。
白珏瞪大了眼睛,唇上一片柔软。她能看见沉珑眼睫上的冰雪,它们轻盈得落到她脸上,被颊上的热度蒸腾得一触即化。
沉珑松了珐琅酒壶,它翻滚了数圈,落在下一层栏杆的积雪上,发出一声微小的闷响。
他没有理会,微微撤回身子,伸手执起她的下颚,像是捏住了她的魂魄。白珏一动也不敢动,心仿佛要跳出喉咙,在胸腔中几乎震耳欲聋。
然后她便瞧见了他手腕上的那条手钏,代表了相思的红线,在雪夜中分外刺目。
仿佛一头冷水兜头而下,白珏呆了呆,随即猛地推开了沉珑。他摇晃了一下,便在塔顶稳住了身形。
她刷地站了起来,转身便腾云而起。
那一瞬间,白珏心中忽然万般惊惧。
她从未如同这一刻般清晰的意识到:她是真的爱上沉珑了。
否则他倾身过来的刹那,为何她没有躲开,又为何在看见他将意中人之物贴身挂在腕上之后,霎那间心痛如绞?
他只是喝醉了,说了胡话,错将她当成了那个他痴爱了三千年的人罢了。
这感觉好奇怪,仿佛心上开了一个洞,比元神炸裂的时候更加痛不欲生。她捂着胸口,眼睛早已红了,却倔强的告诫自己不准哭。
近四千年的岁月,很少有事情会逼得白珏真正流泪。她那样骄傲,向来不肯泄露一丝半点的软弱。
爱而不得,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她只是难过自己在方才那个塔顶上,在他情深似海的表白和轻吻前,做了别人的替身。
这个念头如同跗骨之蛆,一寸一寸将她的理智啃食殆尽。白珏不知自己要去哪里,也不担忧会被任何一个墟兵瞧见,她只想远离九曜殿,越远越好。
寂静的墟海东郡上空,一片云朵在大雪中疾驰而过,带着罕见的一丝仙灵之气。
白珏不管不顾的行着,忽觉前方虚空处有一股强大的威压,似有几分久远的熟悉。但她这会儿心绪不佳,不假思索便将手伸入芥珠,打算抽出星陨刀,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然她忘记星陨刀丢在定坤涧了,一摸之下竟抓了个空。
便在这瞬间,那威压收缩凝聚,汇集成了一个普通的人形。白珏眼中光芒一闪,心中存了一丝疑虑,只这么一耽搁的功夫,一股巨大的拉力将她吸了过去,那人掌中似有空洞,不过一开一合,就将她整个人没入其中,再无半点踪迹。
下一刻,霓罗带着十余个墟兵从东郡杀了上来,她狐疑的盯着那个人影,待得看清楚的一瞬,猛地意识到什么,赶紧跪下身来,满面讶然:“二……二长老!”
那人从风雪中走出来,一张凡人面孔平淡无奇,十余个墟兵瞧见那浅金色的眼眸,却仿佛见了洪水猛兽,扑通扑通跪了一地,颤声齐道:“叩见二长老。”
二长老无所谓的点点头,又看向霓罗:“原来是小霓罗呀,都长这么大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