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珏蹲在一棵树上,夜风愈发厉害,吹得树枝微微摇晃,可她径自发着呆,竟许久都不曾回神。
听完方才亭台内的对话,倘若她毫不知情,定会与怜卿一样,认为沉珑喜欢的大约就是那只白虎。
可多么讽刺,这世间也许只有她自己清楚……那条手钏,与她毫无干系。
她素来不喜欢佩戴饰物,又怎会是沉珑握着那手钏会想起的意中人?
——他讨厌她,最讨厌她了。
她从未放在心上,只是如今真正意识到这个事实,忽地心中微闷,仿佛有人将她箍得很紧,有些喘不过气。
白珏满腹心事,独自在夜幕中穿梭,不知不觉竟回到了九曜殿。
她跃上墙头,登高而望,只见沉珑的房中还亮着明净的光。一个挺拔的身影立在床前,他没有睡。
难道是在等她?
白珏心中响起一个讽刺的笑,便是因为那些自作多情,你才会落到如今这个境地。
那个藤编小老虎和那只丑得不行的折纸重明鸟都在三千年前,只活在过去;他舍命救你,因为你们早有协议,没有你他也出不去混沌结界;还有这一次他又救了你,难道那天在这个地方听得不够清楚么?不是因为你,他只是想报复瞿如!
阿椿说错了,他不喜欢她,他心中另有其人。
原来那些她放不下的温柔,真的只是源于过去的情分。
这个念头让白珏的心陡然痉挛了一下,仿佛瞬间点燃了所有的愤怒。
她立时跃下高墙,越过房门外昏昏欲睡的阿陆,从窗缝处闪进卧室。沉珑回头看见她,神色似是一松,还未言语,便见白珏几下攀上了墙边的立柜,她将暗格外的书册不管不顾的挠到地上,然后伸着爪子去按机关。
沉珑目色一沉:“你做什么?”
白珏置若罔闻,只听咔哒一声,她把那漂亮的盒子扒了出来,正欲打开,便觉脖颈一紧,一只手揪住了她脑后的皮毛。
她死命的挣扎起来,不小心将盒子带到了地上,摔成了两半。那条手钏掉了出来,黑色珠子仿佛是一种核,三颗挨在一起毫不起眼,只是衬得那绳结的颜色猩红如血,十分艳丽。
红线腕间萦,最是相思引。
白珏默默望了很久,眼中似只剩下那片红色。
沉珑松开手,垂下眼睫,没有言语。白珏掉在地上,也没有抬头去看,但她知道,他是真的生气了。
半晌,沉珑弯下身子,伸手捡起那条手钏,在手中摩挲了一会儿。他鸦羽般的黑发垂下来,遮住了面上神色,只脊背挺得笔直,似有种不屈的倔强。
“别来招惹我。”沉珑一字一顿道:“白珏。”
他不说这五个字还好,话音一落,白珏简直气得浑身炸毛——到底是谁在招惹谁!她龇牙咧嘴的“嗷呜”一声,随即浑身光芒大作,一种熟悉的温热忽然充斥了全身,将她的四肢百骸拉宽抻长,渐渐凝结出一个标准的女子之身。
白珏眼前一花,只觉桌椅窗门都变小了,这才发现自己激动之下,居然在这个时候化形了。
她伏在地上,仍然穿着元神炸裂之前的雪光流云铠,手臂上还留有腐蚀的痕迹。
沉珑没有起身,目光掠过她伤痕累累的盔甲,有什么东西在那双桃花眼中忽明忽暗的闪烁,却在一瞬之后通通沉淀下来。
“你想说什么?”
白珏微微一怔。
他的眼眸太美,如同一面墨色的明镜,清晰的倒映出了她的模样。
有些事和有些心思,做猫的时候肆无忌惮,但偏偏她在这一刻化出人身,便使得脑中的想法忽地变得难以启齿起来。她的心仿佛也如她的身体一般,迅速套上了武装的盔甲,将方才的冲动与愤怒都死死按下,仿佛一种奇特的自我保护。
“何必生气?”白珏听见自己无所谓的笑了笑:“相识这样久,我不过只是好奇这条手钏的主人是谁罢了。”
沉珑淡淡望着她,眸光像是要穿透那层盔甲,抵达她隐在心底的软弱。白珏逼着自己与他对视,藏在一侧的手默默攥紧了。
良久,他垂下眼睫,静静站起身来。
“那么……我倒是也有些好奇,”沉珑缓缓道:“你与墨琅的婚旨,仿佛并不怎么顺利。”
婚旨是一个月前的事情了,如今已闹得沸沸扬扬,白珏隐在九曜殿里,连一个字都没听到过。她无论如何都没想到他会忽然在这个时候提起此事,霎时便涨红了脸。
沉珑望着她窘迫的样子,一时畅快淋漓,转瞬却又后悔了。他挪开目光,行过桌畔立在门口,伸手就欲推开。
“等等。”白珏忽然开口,声音中有种压抑的冷淡:“我已化出原身,不该再留在这里了。这些天……还有混沌结界中那次,多谢你,倘若有机会,我一定报答。”
他没有回头,只是手指顿在门扇上,唇畔却弯起一个笑,似有几分讽意:“这么着急回上清界,是去挽回你的未婚夫么?”
白珏心中一痛,她明明已经与墨琅说清楚了,也并不为婚旨的事而难过,可不知为什么,这句话从沉珑口中说出来,却像一把尖利的刀子,生生捅进她的胸口。
“是啊。”她听见自己硬撑着回答:“毕竟……我喜欢他这样久了。”
沉珑陷入了沉默。
有那么一会儿,白珏觉得他好像入了定,手臂抬起来,没有伸出去,却也不曾收回,就那么淡淡站着。
“我知道了。”良久,他轻声道:“待去过最后一次魇树,你就走吧。”
声音骤然平静,不再尖刻,甚至近乎温柔。
沉珑说罢,终于推开门,径自行了出去。
白珏呆呆望着他的背影,过了许久许久,才下意识的卸去雪光流云铠,一一收回芥珠里,随即走到屏风后,洗去一身尘沙,换了一套干净的霜色窄袖褂子。
她回到桌畔发了一会儿呆,然后发现自己常喝药的地方摆了一个碗,不知放在那里多久了。
白珏伸手端了起来,碗边已经微凉,她仰起头一饮而尽。
药汁一如既往的难喝,碗底照旧化了两枚愈红丹,只是这一次它们也失了味道,一并变得苦涩,直直渗入她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