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沿着永无渊静静踱步,墟海皇望着那翻涌的黑雾:“不是说过么,你又跑来禁地胡闹。”
沉珑利落的告状:“大哥约我一起来的。”
白珏身上冰凉的手掌一顿,墟海皇默了默,却没有说什么,只是半晌后才道:“……我昨夜梦到了你母亲。”
沉珑抬眸看他,没有说话。
墟海皇自顾自的道:“我梦见了我们第一次相见的模样,就在魇树中,她与当年一样,半分都没有变,可我……却已老了。”
沉珑垂下眸子:“不过一场梦罢了。”
“是啊,不过是一场梦。”墟海皇轻声重复道,许久之后,忽地转过身,背对沉珑:“瞿如,你恨他么?”
沉珑目露讽意,还未言语,便听墟海皇复又道:“或者说……你恨我么?”
他猛地抬起头,墟海皇垂下眼眸,父子两人只是静静对望,皆没有发出声响。
许久。
墟海皇忽地轻声一笑:“不会太久了,你总会明白的。”
经过这一番云山雾绕的对话,沉珑终于带白珏回到了九曜殿。
一回生二回熟,对于太子殿下总是带着这只虎斑猫消失两天的情况,阿陆已经提不起精神生气,只横了白珏一眼,就开始围着沉珑忙前忙后。
白珏也累了,她打了个哈欠,自觉的爬上水晶璧,将身子盘成一团。
如今她的元神已恢复了七成,所能承受的毕方之火自然百倍增长,白珏初始还不觉得,直至睡到半夜,她热的摊成长长的一条,尾巴乱甩,一把抽在旁边的身影腰间。
她忽觉不妥,迷迷糊糊睁开眼,只见沉珑躺在她身边,墨发如瀑,他没有睁眼,却侧了下身子,五指自然的落在她身上,轻轻的抚了一下。
——是一个下意识安慰的姿态,却透出一种骨子里的……亲昵之意。
那一瞬,毕方之火的热度仿佛烧进她心里,将她胸口变得滚烫。
白珏想到阿椿那一句“他更喜欢你”,忍不住在夜色中静静勾勒沉珑的睡颜,要不……就试一试,告诉他吧?
大约是晚上怀揣了某个小秘密辗转反侧,白珏第二日迟迟未起,直至午膳时分,才悠然的抻了个懒腰。
她一边动作一边抽鼻子,脑中霎时恢复了清明,颇有些心痒难耐——虽然昨天整日都在梦魇中吃吃吃,但毕竟没有落进她的肚子,如今元神眼看要大好,不知珑老二能否网开一面?
答案是:不能。
沉珑铁面无私:“刚恢复就要添浊气,你是嫌好得太快?”
白珏:“嗷呜嗷呜嗷呜——”
她故技重施,马上就扯着嗓子假哭,只是干打雷不下雨,瞧着便不太逼真。
然而沉珑已被她吵得头疼,忍不住扶额,指着一盘油光水亮的毛栗子:“……你先去把药喝了,就给你吃几颗。”
白珏嗓门一收。
她大约有一千年没见过毛栗子了,上次吃这种东西,还是?山时饕餮带给她的,这会儿得了保证,便乖乖跑到一旁舔起药来。
沉珑用完了午膳,便握起一本古卷。阿陆撤掉了所有的菜,唯独留下了那盘毛栗子,白珏绕到另一边跳上凳子,露出两只耳朵和半个脑袋,对着那盘毛栗子虎视眈眈。
大约是这番怨念太强烈,沉珑终于有所察觉,他放下古卷,将盘子从她面前挪开,顿了顿,伸手拿起了一个。
白珏的目光忍不住随着他修长的手指来回移动。
沉珑余光瞥见她馋相毕露,微微垂下眼睫,将手中的毛栗子放在她面前,笑得颇为晃眼:“吃吧。”
白珏叼着这枚毛栗子,像是叼着她的整个世界,急匆匆的退回到平时喝药的角落,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她两只爪子拨弄了半天,都无法将毛栗子扒开,末了只好上嘴去咬,然猫咪的牙齿何其尖利,毛栗子是裂开了,但里面的栗仁也碎了一地。
白珏寻了半天,只捡了两块能进嘴的,其余皆贴着壳浪费了。
她不爽的抬起头,正撞见沉珑捏着一枚毛栗子,手中术法一闪,都不必动作,一粒完整的栗仁便露了出来。
白珏:……欺猫太甚!
她一口气憋在胸口,直接恼了,“嗷呜”一声便冲出了窗子,负气而走。
沉珑正欲把栗子仁给她,见此手下一顿,一脸莫名。
其实说出去,为一个毛栗子而生气大约有些小题大做,但白珏被沉珑打着为她好的旗号“欺负”了这么久,早就憋屈得……呃,或许是馋得厉害,于是这个毛栗子就做了最后一根稻草。
她气鼓鼓的爬上一棵树,随即跃上九曜殿的高墙,在上面如同鬼魅般的游走了一圈,末了心中一横,轻盈的跳了下去。
彼时太阳将落未落,将墟海东郡笼罩在一种奇异的光辉里,昏暗中带了点橘红,比黑夜更加妖异。
这是白珏第一次离开九曜殿,脱离沉珑的羽翼。她迅速在林道与街巷边缘穿梭,一尺长的身子在黑暗中显得很瘦小,不过她素来胆大包天,竟当真独自踏入了危机四伏的墟海中郡所在。
严格说来,白珏并不认识路,但她下意识的左拐右闪之后,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府邸前面,那扇门十分巨大,守门的小童还有几分眼熟。
是怜卿的居处。
白珏恍然大悟,她来过一次这个地方,竟不知不觉便循着记忆走了。那小童打着呵欠,看来没有发现她,白珏耳朵动了动,她对怜卿和她那群猫实在是没什么好感,当下尾巴一甩就想溜走。
然而她刚刚转过身,高高的红墙内飘来一阵香气。白珏顿住了,忍不住抽了抽鼻子,从这股香气里面辨出了西湖醋鱼和奶香椰丝卷的味道。
她顿时报复性的决定,你不是不让我吃吗,我偏要吃给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