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这两人根本没有商量好。
工作人员叹了口气，这种情况她见得多了，两人之间明明感情很深，却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得闹离婚。
就算现在离婚已经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儿，但对两个人来说也不是什么光彩事儿。
而且这两人看着年纪也不小了，孩子们也都大了吧，他们这么任性，孩子们都不管的吗？
工作人员伸手推了推脸上的眼镜，一脸严肃地说道，“你们还是先把这事儿商量好了再来办手续吧。
另外，我劝你们，婚姻不是儿戏，两口子之间若是有感情，能过就继续过呗，这么大年纪了，有什么事儿看不开呢？
离婚之后再找一个，到时候会发现还不如现在这个呢，将来岂不是会后悔死。
我跟你们说，像你们这年纪，来我这离婚的，百分之九十都后悔了。
你们都在一块儿过了半辈子，对彼此也算是知根知底，真要离了婚，去哪里找一个更合适的。
就算日子清苦不好过，那至少还有个说话的伴儿呢。
再说，你们是易水村的吧，听说你们村有个叫林知瑜的姑娘，又是建鱼塘又是办罐头加工厂，还搞了一个啥蔬菜基地跟水果基地，你们村大部分人都有了工作，这手里有了钱，日子比以前好过多了，你们咋还闹离婚了呢。”
穷日子的时候能在一块儿相濡以沫，有钱了却要分开。
这些人都咋想的呢？好日子过够了，开始想着法儿变着花样折腾？
说个不好听的，这不是有毛病么。
工作人员端起桌子上的大搪瓷缸，吹了吹里面的茶叶，喝了几口茶水去去火，不然能被这些人给气死。
她这里虽然是办离婚手续，但她有个毛病，就是看不得有情人因为一些乱七八糟的事儿离婚。
两口子之间明明有感情，有啥事儿不能好好沟通？
她帮着调解一下，这日子能过还是要继续过的。
林母沉默着没说话，她觉得离个婚咋还能那么多事儿呢？
林父却觉得这个工作人员不赖，不像别的工作人员啥都不问，就是咔咔一顿盖章，她帮着调解一下，秀香她是不是能回心转意呢？
即便到了最后一刻，林建军也不想放弃。
因为他是真不想离婚，孙秀香是他看上的，年少时喜欢到了骨子里，这么多年，孙秀香早就成了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人。
虽然他表面上不表现出来，但林建军明白他对孙秀香的感情已经深入骨髓。
离婚，如同用锋利的刀生剜他的骨髓，他疼，也说不清具体哪里疼，好像某一处疼又好像全身疼。
林建军期盼地解释了一句，“同志，我们不是因为钱离婚的，我们会离婚是因为……家里人的关系。”
工作人员看林建军红肿的眼又红了，连连称奇，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哭得跟个孩子似的，看的出来，这人用情至深。
说实话她挺好奇，既然男人这么深情，那是什么原因让他们来离婚。
此刻听到林建军主动解释，工作人员来了兴致，“啥？家里人的关系？是因为婆媳矛盾么，还是姑嫂矛盾，亦或者是跟孩子们之间的矛盾？”
“都有。”林建军声音更小了。
跟林老太太算婆媳矛盾，跟林芳平算姑嫂矛盾，跟赵欣儿和赵真真姐妹俩算跟孩子们有矛盾。
这还能调解开吗？
林建军内心期望可以。
“……”
啥，这些矛盾都有？
工作人员喝茶的动作一顿，脸上有些讪讪的。
有一种或者两种矛盾还好，咋这么多矛盾同时碰上了呢。
咋，这女人捅了男人家的窝？还是动了他家的祖坟，让他的家人对这女人这么大的敌意？
在这个岗位待了这么多年，工作人员自诩见过无数人，离婚的原因也见过无数个，还头一次见这种。
真是新鲜了。
在林建军期盼的目光下，工作人员开口劝道，“我跟你们说，碰到点儿矛盾太正常了，不仅你们，大多数人都会有这样的问题，毕竟谁家的锅底还没点儿灰呢。
遇到事儿了就解决事儿，别总想着用离婚来解决，这过日子就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别太计较了，太计较了无论去谁家无论跟谁都没法儿在一块儿过。
咱们当女人的在生活中势必要吃一点儿亏，先声明，这话可不是我说的，这是从老祖宗那儿传下来的。
男人们在外挣钱养家，女人们在家照顾老人孩子，吃点儿苦受点儿委屈也蛮正常的。
大家伙儿不都是那么过吗？若是人人都因为这个离婚，那还有完整存在的家庭吗？”
工作人员见林母始终不说话，还以为她说的话，林母都听了进去，喝了口茶水，润了润嗓子，打算继续用她的三寸不烂之舌好好劝说一番。
林母却开口了，“同志，我们已经商量好了，那房子给我就行，你帮我们办手续吧。”
工作人员:……
合着她刚才说的那些话都白说了？
见林母态度客气又很坚定，她也不好再继续劝。
只是看向林建军，“她说的，你都同意么？你若是不同意，这离婚手续便办不了。”
工作人员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林母却一点儿不领情，坚持要离婚，这让她感觉很没面子。
她不懂，林母一个农村妇女，哪儿来的这么大的底气。
说实话，看着林母态度客气，有几分疏冷，也不知道啥心理，她看了之后总觉得有些不舒服。
林母看向林建军，等着他的决定。
林建军知道林母铁了心要离婚，他若是硬拖着不放，只会惹她更生气更失望。
他没让她过过好日子，以后也不想惹她生气。
良久，林建军哑着嗓子开口道，“我同意。”
工作人员:……
合着她劝了半天，都白劝了。
当下，工作人员也不在多说什么，放下搪瓷缸，在一张纸上用笔将财产情况备注清楚，便拿着章咔咔一顿盖。
最后将两张纸交给林父跟林母。
“行了，这就办好了。”
林母接过之后，道了谢，便将离婚证明叠好，放进随身携带的布包里。
“哎，你这女同志就是固执，你孩子不小了吧？成家了吗？就算不为你自己考虑，你也得为他们考虑考虑啊。
你离婚了，让大伙儿怎么看他们，村里人会笑话他们吧？
而且你一个女人，离婚之后，没了男人在外边挣钱，你怎么生活啊。
你现在体会不到，因为你年纪还不是很大，儿女们不说啥，可以后呢，你年纪大了需要照顾了，指望着孩子们照顾你吗？
听人劝吃饱饭，你太不听劝了。
我现在有点儿理解，你为什么跟你婆婆姑姐甚至孩子们都有矛盾了。
跟一个人有矛盾，那可能是对方不好，跟跟周边所有人都闹矛盾，那是不是说明你自己本身也有问题呢？
我觉得你若是不好好反思一下自己的问题，将来无论去了谁家里，都有不了好结果。
哎，这村里的女人脑袋就是轴，认死理，一点儿都不知道转圜。
非得一根筋地把事情闹到没办法收场了。
这样固执的你，即便以后再找一个男人，再结一次婚，也同样会以离婚收场吧。”
林母原本已经走到门口了。
听到这话，她脚步停了停，转过身，态度依然很客气，语气更是平和的很，“同志，你说的有一定道理，但我不认同。
女人依靠男人生活，在家里伺候老人照顾孩子，每天干着家务活儿，承受着男方家人给的委屈，这是一种生活方式。
女人靠自己生活，自己挣钱，照顾想照顾的人，买自己想买的东西，做自己喜欢的事儿，愉悦自己的心，这也是一种生活方式。
谁规定，女人这一辈子就必须围着男人以及男人的家人转？
如果，男方以及他的家人，能像女人待他们一样好，这日子尚且还能继续过。
可如果，男方以及他的家人，让女人受尽委屈，那还过什么？
女人在有能力的前提下，还是要多爱自己几分，当然了，也要多积累财富，给孩子们积攒下家业，也给自己挣出来养老钱。
这样既能在孩子们需要帮助的时候，给予帮助，又能在老的时候不拖累孩子们。”
林母不知道这个工作人员为什么对她有这么大的敌意，明明她们之间没见过，更没得罪过她。
林母不会惹事儿，但事情来了，她也不怕。
工作人员一噎，下意识地就想反驳，可张了张嘴，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她压根儿没想到林母说话这么噎人。
等林母走后，才气呼呼把搪瓷缸放到桌子上，发出砰的一声。
没想到自己居然被一个村妇教训了一顿，心里委屈的紧，忍不住连连跟同事们抱怨。
“一个村妇而已，说的她好像多有钱多有能力似的。
她是啥事业女强人吗？就算是的话，就不用围着男人跟家庭转了？
这是啥子道理嘛！
我看她之所以会离婚，就是因为有这种不切实际的思想。
谁家的女人不围着男人转，别说她，就咱们这些机关单位的，手里拿着铁饭碗的人，下班之后回到家，不也一样要洗衣做饭收拾家务吗？
咱们女人身上传承下来的贤惠持家，在她身上我是一点儿都没看到，真不知道她在矫情了什么劲儿。”
有同事笑称，“啥，你上了一天班，还要回家洗衣做饭做家务啊，那你可真够辛苦的。
我不用，我回家就是休息，等着吃饭，挣钱已经很辛苦了，干嘛还拿贤惠持家绑着自己。
那样日子过着有啥意思？
我倒觉得，那女人挺有个性，说的话也蛮有道理，女人就应该多爱自己一些。
你也是女人，咋总想着为难自己，取悦男人跟他们家里人呢。
这样不对。
而且，你真没见过，有的男方一大家子都是坏种，娶了媳妇儿，除了让她洗衣做饭打扫卫生，照顾孩子伺候老人不说，还变着花样欺负人家。”
“你说的才不对，优良传统美德不能丢。”
“那你就自己守着，别要求别人，又不是人人都跟你似的。”
“你咋这样说话？我跟你说……”工作人员不服气，还想就着这个话题，争辩一番。
这时，一个男人从屋里走了出来，声音有些沉，打断了他们之间的讨论，“行了，这事儿就到此为止，谁也不要再提了，吵吵闹闹地像什么样子。
这是上班办公的地方，不是菜市场。
以后有群众来办事儿，就好好给人家办，别那么多废话，你们是办离婚的工作人员，不是红娘。
而且，我觉得刚才那个女人说的挺好，女人就活该围着男人转？活该无私奉献自己的一生？活该委屈自己讨好男人甚至他的家人？
谁规定的？
再有，农村妇女咋了，她怎么轴怎么不知道转圜怎么一根筋了？
我看她目光澄澈，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是个有主意的，也非常勇敢。
亏你还受过教育，这思想觉悟还不如一个农村妇女呢。”
男人说完便走了，工作人员脸涨得通红。
……
林母跟林父离婚的消息，也没刻意瞒着，很快便传遍了村里。
在一个十字路口，林母打算回闺女家，林父不知道他自己该去哪里。
他好像没有家了。
“你若是没地方去，家里的房子，你可以住。”反正她也很少回，不是住闺女家，就是住蔬菜基地。
离婚的时候，她就不打算要那房子。
倒不是说看不上，只是觉得断就应该断干净了，当初她嫁给林建军的时候，怎么来的，如今就怎么走。
可那个工作人员喋喋不休，她担心离婚办不成，所以只能先要了。
不过，她没打算住，也不会做的那么绝，让林建军连个住的地方都没了。
她如今有能力挣钱养活自己，对这些没有以前那般在意了。
林母也不等林建军回话，便转身走了。
林建军看着林母轻快的背影，心里苦涩至极，既闷又痛还空落落的，总觉得失去了这辈子最重要的东西。
他想了想，还是回了自己家。
那里起码还有孙秀香的东西，他还能骗骗自己，他还有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