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倦来啦。”
身旁的陈天逸微笑着,接过他们的话头。
他有些纳罕的看了林絮一眼,虽然早就知道这两个人关系很好,但这样的熟稔,还是有些超出了他的想象。
“陈叔叔好。”
沈倦忙鞠躬问好。
其实他心里是不大看得起这个人的,自己把股份弄丢了,还要栽赃到林絮身上。
既不够光明磊落,也不够有担当。
但就因为他是林絮的生身父亲,他依然对他,有着表面过得去的尊重和礼貌。
“哎,里头都布置好了,赶紧进去吧。”
陈天逸看他颇有些恋恋不舍的意味,赶忙出口催促。
沈倦也极有眼色,微点了点头就迈开了脚步。
却没有走远——
而是站在了离林絮不远的地方,和她并排而站。
看起来,就像是跟她一起站着迎宾一样。
林絮有些无语,转过头对他使了个眼色。
然而对方,就装作完全没有看懂的样子,自顾自的举起手里的香槟,遥遥敬了她一杯。
林絮索性不再理他。
但当她看到来人的时候,却忍不住僵住了笑意。
是宋司宴。
重伤一场,他虚弱了很多,尤其是脸,瘦的几乎脱相,眼下乌青,眼窝深陷,从前亮晶晶的一双眼睛,此刻眼里全是黯淡。
他的右额上,还用纱布包着伤口,一道突兀的白色,就那样挂在额角上,叫人看着心惊。
微风吹来,吹到他身上,衬衫鼓起,显得他整个人,都像被包在这一团鼓胀之间,随时能被裹挟而走一样,瘦弱的不成样子。
林絮冷眼看着,没什么反应。
倒是陈音音提起裙摆,第一个迎了上去。
“阿宴,你怎么来了?你身上的伤都还没好呢。”
隔得有点远。
但林絮,却依旧能听到她话里的担心和生气。
宋司宴并不领情,一把推开她,直愣愣的只朝林絮的方向走来。
陈音音被推了一个踉跄,险些摔在地上,还是旁边的侍应生扶了一把,才勉强站住。
当着这么多人,她面子上难免挂不住,但咬了咬牙,竟也生生忍下了这份委屈,提着裙摆,亦步亦趋的跟在宋司宴后面。
看到这一幕,林絮不由得抽了抽嘴角。
而旁边的陈天逸,却远做不到像她那么平静。
他沉下脸,瞪了陈音音一眼,等对方走得近了,才开口训斥:“音音,你这像个什么样子?!给我回去!”
陈音音的唇色,倏然变的苍白。
她不再说话,低下头,默默的走到陈天逸这方。
然而从始至终,她的尴尬与难堪,都没能引起宋司宴的一点注意。
他的眼睛,只是直直的,定在林絮一个人的身上。
其他人,都好像被他自动虚化了一样。
他的眼里再看不见任何人,听不见任何声音,只有林一一,真切如正午的阳光,呼吸可闻。
在医院的这些天,他一直都在幻想,如果她能来看自己一眼,自己就是死了也是了无遗憾的。
可是他不管怎么等,不管怎么祈祷,她都不肯出现。
此刻,终于见到了。
心里的痛,却更强烈。
他实在受不了,林絮用那样陌生的眼神看着自己。
于是对视不过片刻,林絮就看到他那双漆黑的眼眸忽然湿润,缀上了一层湿润的水光。宋司宴像是从来没有见过她似的,目不转睛的盯着她,唇角微陷,很委屈的模样。
那一瞬间,林絮想到了自己在辰溪山上养的那只小狗。
小七非常黏人,就连她伏在桌上画设计稿的时候,它都要咬着自己的裤腿不撒口。
······
想到小七,林絮的心脏就像是被什么钝物狠狠撞击了下,她怔怔地站着,有些恍惚。
宋司宴不知她心中所想,以为她是因为自己的到来而不高兴。
于是他忙摇了摇头,“我,我来一会就走。”
“不会让你看见我的···”
他说的很急,像是生怕惹她不快。
明明不该委屈的。
可眼眶和鼻尖却无端的酸涩发烫。
他垂下头,试图藏着自己这副狼狈的样子。
在场的所有人,都已经被惊的说不出话了,只顾呆呆的看着,忘了反应。
在他们的印象里,宋司宴一直是那个意气风发的翩翩公子,什么时候这么卑微过?
当然,除了沈倦。
他摇晃着手中的高脚杯,嘴角牵起一抹讥笑。
堂堂男子汉,在大庭广众之下,公然掉眼泪装可怜,真是恶心。
林絮却很平淡的笑了笑。
“宋先生,请您进去吧,你堵在这里,我们都没办法接待后面来的客人了。”
她说的很官方,丝毫没有掺杂一点个人感情。
于情,于理,都无可挑剔。
然而偏就是这样的一句话,最能让宋司宴心碎。
那种感觉就像,你费尽心思,使尽浑身解数,向对方袒露你所有的伤口和缺陷,你声泪俱下的讲述着这一路上走来的不易,期望能得到她哪怕一丁点的心疼与安慰。
然而对方,却只是淡淡看了一眼,说:“我们该回家了。”
不同于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这种感觉,是心脏活生生被摘走了一般的窒息感。是完完全全,不被同频的憋屈感。
宋司宴脸上的血色,已经褪的干干净净。
而林絮,却依然,没有丝毫动容。
“爸爸,我有些累,先进去了。”
她这样说着,低了低头,转身走进大厅。
沈倦本想跟上去,却被同在大厅的许明骄一个手势止住。
他顿了顿,心想也好,有女孩子陪在身边,她应该能更自在点。于是便也顺从的点了点头,目送她们一前一后的离开。
林絮并没有走远。
她走到二楼阳台上,搭着扶手,吹了吹风。
这个时候,许明骄走了进来。
“真不打算原谅他了?”
许明骄这样说着,递给她一杯酒。
林絮站在原地愣了愣,好一会才伸手接过了酒。
“说实话,我还是第一次看宋司宴这个样子。”
许明骄摇晃着红酒杯,走到她旁边。
她的大波浪长发披在肩上,随着动作的摇晃垂到脸侧,又厚又密的长发,于是散在雪白的肩膀前,很是风情魅惑。
林絮嘴角勾起一抹自嘲。
她仰头,咽下第一口红酒,感受着醇厚的红酒滑过喉间的微凉触感,心里有一处地方,渐渐被填补完全。
她向来,很擅长自我疗愈。
“许明骄,你知道吗?”
“从前我在书上,看到过这样一句话:
如果你爱我,请不要在我的墓碑前哭泣,请在我生前长情。”
“···”
“宋司宴说他爱我,口口声声放不下我,可当时如果不是沈倦,我早就死在了水箱里。”
“如果我当时死了,他的悔恨和内疚,会比现在还要浓厚千万倍。”
“可是那有什么用呢?”
“伤害既然已成事实。”
“眼泪,就毫无用处。”
“我要的,也不是那份在墓碑前的哀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