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言。”纪深轻轻的叫她,接触到她怨恨的目光后,他有些受伤的低下眼神,“你知道我为什么回国吗?”
温言冷冷道:“关我屁事。”
纪深一顿,自顾自开口:“我好像从来没跟你说过我的故事。”
“我不想……”
“十五年前,我7岁,当时的纪家是B市发展最大的投资公司,投资项目遍布全球,纪家家长纪念恩在Y国出差时,不甚遇到持枪抢劫,当时他和雇来的华人司机被困在一个七横八竖的小巷子里,两人车被砸的坑坑洼洼,差点把命丢在哪里。
所幸Y国警察来的及时,二人成功被救,可那华人司机却因为护着他被人用枪打穿了腹部。后来抢救及时,纪念恩得知对方妻子女儿都在国内的情况下,邀请他回国入职纪氏。
华人司机入职后,以出色的能力很快升到一个投资小组做了组长,同年,政府对城西那块地有了新的规划,在这位组长的带领下,纪氏以巨大的优势拿下这块地的代理权,据说是因为他的标书做的和政府初步讨论的别无二致。”
帮纪念恩拿下这么大的项目,组长也荣升成为了经理。
同年九月,B市爆出一桩让所有市民都十分震惊的特大受贿案,下台的领导零零散散几十个,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纪氏负责人纪念恩被捕入狱,最终死在了监狱里。
纪念恩进去前,把妻子和女儿托付给了远在M国的朋友,可在前往机场的高速公路路上,后方货车突然追尾,导致坐着纪深和母亲的小轿车侧翻,纪母当场死亡。
他七岁便失去了父亲和母亲,寄人篱下的活到十岁,被温桥接了回来。
温言听他说完身体有些僵硬,她呆呆的被纪深抱着,一时间忘了推开他。
纪深声音沙哑的问:“你知道温桥为什么接我回来吗?”
他没打算听到温言的回应,自顾自的说道:“因为当时温氏有一半的人都是前纪氏的员工,他只是为了安抚他们。”
温言回过神,不可置信的摇摇头,“不可能,爸爸不是……”
她话说到一半顿住了,想起那些违法的证据,想起小时候警察来家里搜查过一次,她原本笃定的话突然说不出口了。
什么样的人会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战法律的权威?一种是了无牵挂的亡命徒,一种则是经常违法却屡次逃脱制裁的惯犯。
前者无所畏惧,后者自以为是。
纪深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她,看到她脸上有一瞬间空白,脱口而出的话也开始犹豫时,他自嘲的笑了下:“看过那些资料后,连你也说不出相信他的话对不对?”
温言面色惨白,踉跄着后退几步,靠着门慢慢蹲下抱住头。
纪深走过去,轻轻抬起她的下巴逼着人直视自己:“如果我说,自从你和你在一起后,我就没想过整垮温氏,你信不信?”
他目光坚定,带着淡淡的忧伤,温言不由的在其中安静下来,半晌纪深垂下眼眸,“商场如战场,成王败寇,纪念恩自己也干净不到哪里去,所以我认了。只是我母亲……”
他声音哽咽,嗓音中带着哭腔:“她又做错了什么?”
恍惚间,他仿佛又看到那个被安全皮囊挤得变形的女人,怀里紧紧搂着一个小男孩,笑着对他说:“深儿别怕,妈妈给你讲个睡前故事……好不好……从前,有一个漂亮的小公主,她家住在一个非常大的城堡里……”
公主的父亲很忙,却每天都要抽空来到小公主的房间,给她挑选好看的衣服,帮她梳着可爱的辫子,然后带着她去城堡前面转一圈。
围观的百姓看见公主,都忍不住夸赞道:“看啊,她多可爱啊!”
但小公主却从来没笑过。
因为她知道,十分钟后她会被带回去,上半个时辰钢琴课,在上半个时辰舞蹈课,然后去花园里玩积木十分钟,荡秋千十分钟,秋千荡起来的高度是离地面两米,钢琴弹的是致敬爱丽丝,舞蹈是芭蕾基训。
她每天吃什么是固定好的,什么点睡觉,什么点起床都严格按照规划来,没有一丝新意。
小公主唯一期待的,便是每天睡前保姆姐姐给她念得故事,那个每天都不一样。
今天听的是一个穷小子的故事,故事的最后,这个穷小子家财万贯,却从护城河一跃而下。
他说:“不自由,毋宁死。”
小公主闭上眼睛,第二天却没有按时起床,佣人冲进来时,她面唇色惨白的躺在被鲜血染红的大床上,床头雪白的墙上用鲜血歪歪扭扭的写着六个字。
“不自由,毋宁死。”
当时纪深并不明白,为什么母亲临终前会给他讲这样一个故事,直到他被送去M国,被关进暗无天日的孤儿院,他才理解,原来母亲早就知道,出国意味着什么,她想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告诉自己年纪尚小的孩子——身处任何地方都不要忘了自己是个具有独立人格的人。
所以温桥来孤儿院那天,明明看到他眼中充满了算计和防备,他还是义无反顾的跟他回国了。
他拿出手机,翻来和温桥的聊天记录。
上面每一条都是温桥对他的命令。
两人最后一条记录停留在半年前,温桥说:【泉州项目你放弃吧。】
纪深回了个:【不行。】
温言颤抖着手接过手机,指尖轻轻滑动屏幕,她看到以前温桥对纪深所有的命令,他都是顺从的答应,唯独这条,是他头一次说不。
她第一次知道,原来表面温和的父亲会有这么独断的一面,小到说什么话,见什么人,大到高考后选择学校专业,全部是温桥说了算。
温言呆滞的看了手机,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为什么不反驳?”
纪深沉默了片刻,道:“因为他拿着我妈妈的遗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