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儿?”
千景煜看着空无一人的小木屋,手攥紧捏成拳狠狠地打在木桌上,眼眶急的透出嗜血的红,他怎么能再失去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看着地上碎裂的茶杯与茶盘,他抬手运起灵力,默念着口诀,以手覆面,右手缓缓从眼前划过。
时光回溯……昨晚在这小木屋中发生的一切慢慢浮现。
他看见敏儿坐在窗前苦等,无力跌倒,紧接着一人一宠冲进来。
是阿宁和七月!
是她带走了敏儿!
千景煜收起力量,身上满是戾气,没有人可以伤害他的妹妹。
清风殿。
药房。
一倩影在高大的药墙寻寻觅觅,打开一个柜子,抓了两把药材称量了一番,丢进正在一旁沸腾的药罐中。
玉手执一柄圆扇轻轻扇动,青烟升起,药香缭绕,不多时,她闻了闻,将罐子盖上。
七月无聊地趴在台子上,时而蹭蹭舒宁的衣袖要摸摸头。
她好笑地拍拍它的小脑袋,打开另一边已经熬好的一罐药,盛了一碗出来,端起来去了她自己的殿中。
这边,敏儿正好醒来,阳光照进殿中,她有些不适应地抬手遮住自己的眼,慢慢才发现这不是小木屋的陈设。
她有些迷茫,想起身却没力气,只能靠坐着。
舒宁推门而入,七月紧随其后,伸着小腿儿关上了门,感受到敏儿的目光,傲娇地同手同爪走路,先舒宁一步跳上舒宁的床趴在敏儿身边。
“你是谁?它又是……”敏儿防备地盯着她,特别是她手中的药碗,黑漆漆的还散发出很难闻的药味儿。
“你在白云山住了这些时日,竟然不知道我是谁?”舒宁反问她,拉过敏儿的手将药碗塞进她手里,“诺,喝了吧,可以让你恢复一些,不必整日都是这病殃殃的样子,讨人嫌。”
敏儿还要问什么,舒宁打断她:“你是师父的妹妹,我不会害你,喝了吧。它叫七月,更不会伤害你,是它发现你晕倒我才将你带回了清风殿。”
“多谢。”敏儿思忖片刻,绽放出一个虚弱的笑,“我自是信你,哥哥的徒弟,不会是坏人。”
她端着碗,闻着药味儿几番难以下口,最后捏着鼻子,就要往嘴里灌。
而此时千景煜正好过来,气势汹汹地一掌便劈开了门,力气之大,惊得七月跳起来,浑身炸了毛挡在舒宁身前。
见舒宁站在床前盯着敏儿喝药,他几乎是瞬间便上前,狠狠摔了那药碗!
“舒宁,她是我妹妹!你不能伤害她!”千景煜将敏儿护在身后,不顾敏儿的阻拦继续道,“她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阿宁,不要任性。”
他眼中有浓浓的责怪,舒宁不受控制地盯着地上的碎了的药碗,那药还有一些溅到了她的衣裙上。
她眼中闪过疑惑,不解,震惊,难过,但最后那些情绪统统归为了——愤怒。
舒宁抬起头,眼神制止龇牙咧嘴的七月,只对他气极反笑:“师父长了眼睛,怎么也看不清楚呢,我若是要害她,大可在七月发现她晕倒时视而不见,也省得费这番功夫熬什么药。”
她其实想骂他睁眼瞎。
她蹲下身,捡起一块大大的碎片,狠狠砸在千景煜的脚底,转身抱着七月离开了。
敏儿也被这一幕惊得忘了说话,她低下头,在千景煜看不见的角度轻蔑一笑,随即换上一副楚楚可怜的表情,弱柳扶风般扯了扯千景煜的衣角:“哥哥,确实是我昨夜苦等哥哥不来,这才体力不支晕倒,若不是阿宁妹妹……”
千景煜一把扶着敏儿的手臂,挨着床边坐下,大掌落在她头上,轻拨她垂着的头发:“是哥哥不好,哥哥昨日没来看敏儿,害你受苦了。”
“敏儿不苦,只要哥哥不嫌弃就好了。”
两人相视一笑。
“你先在这儿休息,以后就住在清风殿吧。是我考虑不周,小木屋偏僻,将你一个人放在那边太危险了。”千景煜为她掖好被子,准备起身去寻舒宁。
那丫头脾气倔,怪他心急,这下误会怕是不好解了。
从殿中出来,他才看到一旁的药房中,热气腾腾,显然是舒宁为敏儿熬的药。
他走进去,站了片刻,打开药罐一闻,再盛了一点他尝了尝,这药用得猛,但药效应当十分不错,他心下一紧,就要去找小徒弟,想到了什么他又攥紧了手,停下了脚步。
千景煜盛了一碗药,用灵力镇凉了些,这才端进去给敏儿喂药。
敏儿本想伸手接过,眼珠子一转,她抬起来的手捂着胸口咳了咳,千景煜立马眉头紧蹙,扶着她,一口一口地喂药。
“这药是阿宁熬的,我试过了,药性烈了些,但对你的身体有好处,我就在你身边一直陪着你,别怕。”
敏儿点头,喝下最后一勺药,呛了一下咳得难受,千景煜拍着她的背,动作轻柔又着急。
七月叼着一个瓶子推门进来,瞪着一双大大的兽眼碰见的就是这场景。
千景煜愣了愣,似乎是有些尴尬,无所适从,却又不知道这偷情被抓包一般的感觉从何而来。
七月又炸了毛,浑身的毛发都有些刺挠,像一只小刺猬一样叼着瓷瓶,跳上千景煜的腿,放下那个瓷瓶,对着两人龇了个牙,飞快地跑走了。
它要去告诉阿宁,这个女人不仅占她的床,还在她的床上卿卿我我眉来眼去!
坏女人坏女人!
哼,早知道它就不告诉阿宁去救那个坏女人了。
千景煜拿着那瓷瓶,疑惑地端详。七月格外听阿宁的话,必定是阿宁生气了这才只叫七月送来。
敏儿好奇:“这是什么?”
他打开那瓷瓶,一股浓郁的丹药香扑面而来,格外怡人。
竟然是可解百毒的解毒丹!
“是阿宁送来的解毒丹。”
白云山炼丹师众多,但却也没有办法解敏儿身上所中之毒,也只能是吃着丹药缓解着疼痛。
白云山不缺丹药,自然也不缺百毒丹,但这颗,显然品质上乘,且加入了不一样的药材,有种另辟蹊径之豁然。
千景煜有预感,这颗百毒丹有奇效。
果不其然,他细细闻了闻,长睫颤动,是妖丹!不仅有妖丹,还加入了不常见的毒草在内。
虽仍不能完全解毒,但可以大大缓解疼痛,起码让敏儿可以不再这么病殃殃的连多走几步都不行。
惊喜之余,千景煜却是疑惑。
舒宁,是真的长大了。
连他走遍星河大陆都不知道,这无解的毒,小徒弟竟能随手拿出一颗丹药,大大缓解这毒性最后发作的期限。
是他孤陋寡闻了,枉他被称作云山公子,实际上就是个土包子,什么也没见过,只不过是比舒宁年长了些罢了。
千景煜哑然失笑。
敏儿见他这样子,想要问他出了何事,就在她准备开口的时候,骤然吐出一口黑血。
他深知是刚才喝下的药起了作用,只得安慰敏儿:“敏儿,你且忍忍,吐几口血便好了,待黑血全部吐出,再服下这解毒丹。”
“哇……”又是一大口黑血,染黑了千景煜的衣袍,但他只是焦急地托着她,全然没注意门外的舒宁。
终于,吐出来的不再是黑血,千景煜忙倒了好多杯水为她漱口,将解毒丹喂她服下。
不料服下后,不到一刻钟,敏儿便开始全身抽搐,痛不欲生,筋脉像被打断了一般……
“敏儿,你怎么了……”千景煜握着她的手很用力,不停地为她擦着汗。
“哥哥……我疼,敏儿好疼啊……哥哥,”敏儿痛苦地抓着千景煜的胳膊,身上全是冷汗,很快她觉得自己的手也握不住了,手掌生疼,哪儿都疼,她好像不再是自己了。
舒宁面无表情地推门,不知道她是何时回来的:“不用担心,这毒在她体内这么多年,总要用点办法排出来的,这次疼过了以后解毒就简单多了。”
千景煜:“阿宁,她会疼多久?”
舒宁顿了顿:“一天……一夜。筋脉尽断再重组,难免的。”她越过千景煜看向床上咬紧牙关的敏儿,“她之前每次毒发作时经历过的疼痛,应该也与这差不多,只不过这次时间长了一些。”
她嗤笑一声:“师父不必担心,我没有害她的必要。”
“师父藏着掖着怕我伤害她,真是多虑了。”
对上千景煜想解释的目光,舒宁移开视线:“师父在这陪她吧,她能扛过来,明日选拔第一轮结束后我再回来为她施针。”
“我知道师父有疑问,等我回来再说吧。师父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少女背过身去,阳光中,小小的脊背上满是倔强,像一点一点走出他的世界。
这是他亲手养大的花啊。
敏儿的痛苦哀嚎声唤回了他的理智,千景煜守在敏儿床边,像当年守着那个小女孩儿一样,一坐便是一整夜。
他那时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世,也许,他心疼那个小女孩儿,也是在心疼不知在何处受苦的敏儿。
眨眼便是一日过去,到了深夜。从敏儿身上渗出的黑血直接染黑了舒宁的床。
待到下一波疼痛来袭的间隙,千景煜将敏儿用灵力护住,捏了个诀为她换了干净的衣服和床单。
“哥哥,我好疼。”
这已经是她数不清多少次掉眼泪了,疼到没有知觉,连眼泪掉下来都没有感觉只是一种本能了。
她能坚持下来,全靠着内心那股子不甘心。
她又想到了爹爹,仿佛又看见爹爹在竹林中被人杀掉死不瞑目的模样,他瞪着大眼睛就朝着她藏身的方向,爹爹在叫她不要出去,保护好自己。她在那枯竹叶丛中待了许久,身子早已麻掉,等到那伙贼人不死心地转了又转最后只能愤愤离去,她才僵硬着爬出去为爹爹闭上双眼。
她自小便被打扮成男孩模样,不过是为了替跟着娘亲在乱动中消散的小主子挡箭,她多一分危险,小主子便多一分安全。那段跟着爹爹东躲西藏被人追杀的日子,她真的过够了。她不甘心啊。
凭什么啊,他们都逃出来了,还要被人追着不放。连活命都是奢侈,更别说吃饱饭了。
后来她沦落到娼妓馆,辗转于烟花柳巷之地,染了病,被人抓去当药人,下了这毒……
“不要,不要,走开!我不要喝!不要伤害我!呜呜呜……”
“走开,我不喝,不要碰我,别碰我!脏手……”
千景煜心疼的抓住忽然哭闹的敏儿,心疼与愧疚溢于言表。她是迷迷糊糊又梦见了从前的悲惨遭遇。
“哥哥在呢,哥哥在,哥哥一直陪着你呢,敏儿乖,不哭不哭,没有人能伤害你。”
怀中的姑娘慢慢停止了哭闹,身上又开始疼痛,渗出黑血……
招云广场。
舒宁平静地看着眼前捏爆紫水珠出现的女子,递给她一小瓶解药,“尽快服下,收拾东西,会有弟子送你出去。”
“多谢。”那女子接了瓷瓶,一瘸一拐地拄着剑去了客院收拾东西,不多时便随着一位弟子穿过广场出去了。
雪林看了看一旁快要燃尽的香,对雪乐道:“时辰快到了。”
雪乐点头,“嗯。”她回头问雪泽,“还剩下多少人?”
雪泽点了点那桌台上还剩的灵石,道:“若香燃尽之前再无人出来,便剩下七十三人。”
雪逸:“与往年相比,倒是还多了些,师妹啊,看来师妹手下留情了啊。”
几人看向一旁坐在椅子上盯着灵石的舒宁,她轻轻瞥了一眼雪逸,将一小罐密封好的药水丢给他,“手下留情?你觉得我是那种人吗?”
雪逸忙不迭接住那小罐子,瞅了瞅:“这是什么东西?师妹你新研究的什么灵药吗?”他晃了晃,似乎里面是水。
舒宁手撑着下巴,绽出一个灿烂的笑:“师兄要是好奇的话,可以打开尝尝,很甜的。”
“这什么东西?名字还挺好听的,醉生梦死……”雪逸和雪泽看着封条上的名字,不自觉念了出来。
雪泽接过来端详了会儿,好奇的想打开那封条,被雪乐制止:“行了师妹,别逗他们了,万一这几个傻子真喝了,以他们那猪一般的定力,可是再也回不到现实世界了。”
雪林表示自己躺枪:“师姐,你骂师兄和师弟蠢就算了嘛,不要骂我……”
雪泽在雪乐身后冲雪林挥了挥拳头,三个大男人小心眼的小动作连连。
“小师妹,这到底是什么啊?回不到现实世界,那岂不是就是死了?”
舒宁神秘兮兮地摇头:“非也,非也。”
雪乐:“谁说的回不到现实就是死了?一个人,若他的身体一直有生命气息,只是灵魂找不到出路,那不也算是活着?”
雪逸明白她们的意思:“那这比死了还难受吧,灵魂还活着,能听到外界的声音,知道是谁在自己身边,可就是醒不过来,无法对话,无法动弹,日复一日煎熬,这不比死了还难受吗?”
雪林:“这就是活死人啊。”
舒宁:“可是他们会在梦里过得很好,拥有自己想要的一切,那里会是一切幸福的重点,让人沉醉,无法自拔。不用回到现实面对这残忍的一切,不必为了出头日夜勤学苦练,甚至……还面临死亡。”
几人沉默了。
风轻轻吹动,树叶传来沙沙声,一大片花瓣飘过来,洋洋洒洒落了满地。舒宁轻轻拂下肩上的花瓣,对雪乐道:“师姐,时辰到了。”
几乎是在几人看着最后一截香灰落下的那一刻,一个女子自传送阵中出现,一手捂着屁股一手扶着栏杆,焦急的冲向他们:“救命!救我救我!”
雪乐:“姑娘来得真巧,可惜了,再晚一些我们就可能是同门了。”
那女子震惊之下,也顾不得了,抓着雪乐的手:“救我,师姐,前辈,救命,我受伤了!”
“别急,伤哪儿了,我让弟子带你过去疗伤。”
女子凑近雪乐,尴尬着挤眉弄眼:“一只蝎子,咬了我的……死活不松口,救命啊,有没有女弟子帮帮我?”
雪乐顺着她的视线看见了她捂着的左边臀部,伸手唤了位师妹过来:“阿妍,你去带她处理一下伤口。”
“去吧,跟着这位师姐,之后会有弟子带你下山。”
那女子感激地点了点头,滑稽地捂着臀部跟着那师姐一瘸一拐走了。
几人忍俊不禁,目送着那女子的背影,雪逸道:“七十二。”
雪乐正色道:“好了,时辰到了,去殿中通知一下幽暗林剩下的人,可以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