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马上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油头便不再说话。
我进来之前,吴思悠已经把这间牢房里所有人的资料都给我了,其中就有这个油头男,他本名费明春,绰号费漂亮,入狱原因说来也比较神奇,他一个人同时和八九个人女人谈情说爱,那些女人也不知只不是猪油蒙了心,拿钱养着他,用现在的话说,叫“顶级海王”,而这些女人互相之间还不知情,甚至还有到派出所来求情的。
但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他之所以被抓,也正是因为他的两个“女朋友”撞车了,于是那俩女朋友互相一合计,就到派出所来举报,这一举报不得了,陆陆续续查出这家伙,不到五年时间竟然骗了三十多个人,上到四十多岁的大姐,下到辍学赋闲的富二代小姑娘,最远的网恋对象竟然是广西的一个少数民族女孩……
我之所以注意他,并不是因为他油头粉面的渣男本事,而是因为他的另一个特长,那也是我被安排到这间牢房的原因之一:他交际面极广,号称“包打听”,江湖上的事,几乎没有他不知道的。
这种人无论是在看守所还是在监狱,都是不受待见的,一般来说地位很低,因为他犯的罪并不光彩——费明春进来之后,挨了半个月揍,还给大家讲了半个月的“风流史”。
费明春见我让他闭嘴,就乖乖挪回自己位置躺好。
我仔细听了一会儿,皮特冯睡的很死,其余人也是鼾声阵阵,这才碰了碰费明春,费明春黑暗之中捏住我的手,用手指在我手心写了一个数字:1000.
这个意思是,想要知道师爷的消息,就得花钱买,倒是也不贵,一千块钱就够了,问题是,我怎么知道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我用手指在他的手背上敲了一下,表示同意,他捏了捏我的手,然后睡觉去了。
第二天一早放茅时,我和费明春走在队伍最后,我俩负责倒尿桶,我俩在厕所把尿桶倒完,然后刷洗干净,费明春忽然小声说了一句:“大面。”
我:“嗯?”
“大面,是师爷的眼线。”
费明春口中的大面,是我们监牢里,那个白头发老人,其实那家伙年纪并不大,还不到五十岁,祖籍河北,我们这有些地方,管河北人叫“老奤”,但那个“奤”字,很多人不认识,就被叫成大面了。
大面进来的原因,是纵火,他本是农民,进城打工被人欺负开除,中途回家后发现老婆偷晴,于是这家伙就一把火,把奸夫家房子给点了,据说,他当时看着房子被点着之后,自己还坐在远处高墙上看着人家救火,然后还亲自报了火警。
火警到达时,房子已经烧干净了,好在没有人员伤亡。
我问费明春:“管教里,谁是师爷的人?”
费明春不说话了,因为有两个管教刚好回过头,费明春嘻嘻一笑说:“报告政府,抽根烟行不行?”
那个管教一瞪眼睛:“想什么呢,赶紧回去。”
我说:“报告政府,憋坏了,就抽两口就走。”那个管教说:“就两口啊,别太晚了。”
管教说完递给费明春一根烟,又给他点上,费明春连着抽了好几口,剩下下半截交给我,我把烟抽完,这才扔掉踩灭。
拎着尿桶往回走。
费明春小声说:“管教里,有个姓马的,跟大面常联系,不知道是不是他们的人。”
他说的这个姓马的我知道,但是并不认识,是看守所里的一个小干部,平时总昂着头走路,一般也不怎么下基层来。
我当然不能只相信他一个人,抽空我又问了皮特张,皮特张告诉我,大面这个人表面老实,其实心思特别重,很有主意,我一想也是,老婆出轨他不声不响,然后大半夜拎着汽油把别人家房子给点了,这要是心理素质差点,肯定做不到这么冷静。
我又问皮特张,谁是师爷,皮特张摇头表示,他根本没听过这个人。
过了两天,志强来看我,我跟他说,让他找吴思悠,给我安排一个能和某一名囚犯单独相处的机会,志强说:“为什么?你是发现什么了么?”
我说:“不敢确定,但得试一试。”
志强说好。
我又让志强给费明春存了两千块钱,这才返了回去。
第二天一早,管教说,需要清理暖气管道,每个监室出两个人,我和大面被抽中了,另外几个家伙还抱怨了一番,只有我知道,这是吴思悠或者林哥的安排。
我在老家时,曾经在物业公司工作过一段时间,修理暖气管也属于轻车熟路,大面则是农民工出身,这些水暖电器之类的活也不在话下,我俩搭班干活还挺顺手。
经过检查,一楼的几个分水阀坏了,有两根管道也年久待换,我爬到那个管道底下,想要把螺丝拧下来,招呼大面递给我一个扳手。
螺丝拧的差不多了,我在底下拖着管道,让大面在上面把管道抬出去,没想到他竟然拽不动这个管道,一百多斤重的管道瞬间下沉,压在我的胸口,大面连忙往上拽,管道纹丝不动。
我让他赶紧叫人,哪知他忽然说:“碰码子盘道,是空子还是里码子,要碰柱子。”
我胸口被压的快要断气,勉强回应:“里码子,碰碰项,捣鼓海草的。”
我们这几句,其实是流传百年的江湖黑话,碰码子,就是见面,空子,是外行人,里码,内行人,碰项,谈判,接头,海草,意思是大烟。
翻译过来就是,大面问我:朋友,我问你,你到底是自己人还是奸细,我回答他,我进来是找朋友的,我是干运毒的,我要见师爷。
简单几句话,我就已经确定,这个大面,一定是师爷的马仔,看来费明春并没有骗我,他的确是有点本事。
大面把管道拽上去,我松了一口气,这才赶紧从管道底下爬上来,大口大口喘气,大面又恢复了笑嘻嘻的憨厚模样,我心里止不住骂:你大爷的,差点弄死我。
正当我想要进一步问他话时,一个管教进来说,中午了,放饭了,吃完饭再干。
我和大面对视一眼,赶紧出去。
出来干活有一点好处,就是不用回到监室去啃窝窝头,我们这一帮干活的人在食堂里,每人一碗热汤面,里面居然还有一个荷包蛋和几片肉。
我捧着汤面三口两口就吃下去了,然后就跑到墙角去蹲着,等着下午开工,大面吃的很细致,却不知为何,吃着吃着,忽然头一歪,咕咚一声摔倒在地,口吐白沫,浑身抽搐。
现场乱套,我们这些人被押送回监室,大妈被紧急送去医院,活肯定是不能干了。
下午,消息传回来,大面突发心脏病,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