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五点,天已经蒙蒙亮了,阿玉机械般的醒来,突然想到自己的摊位被收了,只能叹了口气,盯着天花板发呆。
那件事以后,阿玉不仅失去了摊子,更失去了那份心中的热闹,只有忙起来,有事可做,对阿玉来说才是一种心安,此刻阿玉陷入了孤单中,这孤单不仅折磨阿玉的内心,更磨损着她的生命。
小宇是唯一的一束光,让阿玉知道自己还不能死,还得挺住。
小宇这几天一直都在照顾阿玉,之前都是阿玉照顾他,他想为阿玉做些什么。
阿玉的身体日渐消瘦,小宇都看在眼里,他这个年龄,又怎么知道死亡的含义。
阿玉希望自己能再年轻一点,至少让她亲眼看见小宇长大,她时日无多,但总要教会小宇所有的生存技能,才能放心走。
阿玉比之前焦急多了,她多想再多教会小宇一点,让小宇多学一点,这样她才能走的时候多安心一点。
小宇第一次见到平日里慈祥和蔼的阿玉,会因为一件家务活对小宇生气。
但他会坚持做到最好,他希望得到阿玉的肯定,这样会让阿玉开心很多。
一个月不到,小宇就学会了所有必要的技能。阿玉告诉小宇,自己是不会相信小宇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她气的是小宇有了坏想法,自己却没有发现,差点害自己的孩子误入歧途。
时间真是个奇妙的东西,有时候觉得他多,有时候觉得他无情,有时候你会感觉时间很漫长,有时候你又巴不得他再多一点,我们总是关注时间的流速,可时间又是一把刻刀,磨损着人的身体。
那天,几个志愿者前来探望阿玉,阿玉作为那场灾难的见证人,志愿者带来了一些水果与营养品,拿着本子记录阿玉的口述。
阿玉讲的动听,小宇由衷的开心,阿玉还像以前一样健谈,只不过小宇担心阿玉的身体经不住这样的热闹。
阿玉一天天的消瘦,小宇是看在眼里的。
小宇还是个孩子,怎么能接受死亡这种事,死亡不是离开,后者还有希望再见,前者却怎么也留不住。
阿玉这几天总是梦见狗剩,梦见那个叛逆的男孩。
连睡梦中也不经意叫对方的名字,阿玉一生未嫁,就是等那个名字。
九月想在帮阿玉最后一次,实现她的心愿。
九月想变出一个狗剩这个年龄的模样,九月却发现根本无法变出。
如果说无法召唤一个已亡故的人的未来模样,只能说明这个人还活着。
如果有可能,九月想让他们再见一面。
小宇去菜园收菜,发现九月最近总是喜欢睡觉,一睡差不多就是一整天。
小宇找到了一根树枝,一眼就认出来是刺穿怪物的树枝,还有一些阿玉的脚印,一直延伸到那个树林,直达家的位置。那晚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是阿玉奶奶把他们救了回来。
阿玉从来没有放弃过小宇,小宇走过的路,都曾留下过阿玉的脚印。
关于阿玉怎么从那三个动物手里救出来小宇和九月,这就不得而知了。
几天后,门被敲响了,小宇开门,一个老人在门口。
他戴着一个帽檐很大的帽子,整张脸都被遮住了。
那男人没有寒暄什么,径直走到阿玉床边,小宇想说些什么,却被男人的气场所压制,什么话也说出来。
“阿玉姐,是我,狗剩。”
阿玉睁大了眼睛,激动的已经热泪盈眶。
阿玉已经说不出话了,含情脉脉的看着眼前的狗剩。
眼神里有惊讶,有思念,更多的是心疼。
“那年我逃出来,却没有找到你,就跟着搜救队离开了,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有忘记你,曾经你告诉我说我们年龄相差太多,现在我们都老了,都已经是黄昏了,我终于赶上你了。”
我们在生命的尽头相见,终于赶上了对方的年龄。
两个人脸上的皱纹都在告诉彼此,九年的差距已经缩小到可以一脚跳过的距离。
阿玉想看他的眼睛,是否还像以前一样,像宝石般美丽。
这次阿玉看到的还是那双美丽的眼睛,但已经不再澄澈,更像深不可测的深渊。
有一天阿玉想要下床去看看风景,非要小宇带她出门。
小宇真心希望阿玉能够多出门走走,晒晒太阳,调节一下心情。
他们来到一片花丛,小宇被蝴蝶所吸引,与九月嬉戏打闹,阿玉笑了,她很久没看见小宇这么开心,也跟着乐呵了起来。
也许是到了黄昏,阳光开始变得柔和,九月和小宇跑远了,阿玉或许是感觉到了感召,走远了,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无声的坐上了第二段人生的火车。
小宇察觉到阿玉的异常,背起阿玉就要往医院赶去,那孩子的速度很快,几乎是全程跑着的,九月想要帮忙,发现根本不需要,小宇对阿玉的关心使得那一刻爆发了巨大的力量。
人又怎么可能跑的过流逝的生命,这一切对于路人来说是徒劳,是没意义的,死人怎么可能复活,唯独对于小宇来说,那是他的家人,是最疼爱自己的人,是自己唯一的依靠。
如今她随风远去,消失在黄昏的花丛中,只剩少年一人,迷茫着踱步在漫花丛中,再也不知前路该怎么走。
阿玉的心愿已完,安详的走了,没有一丝痛苦。
阿玉一生都在受苦,终于去享福了,就像她每天晚上熬夜做第二天的早餐一样,她忙完了,该去睡觉了,该去享福了。
小宇哭成了泪人。
只有小宇知道,阿玉离开后,他再也没有亲人了,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人可以对他永远信任,那个与他相依为命的人走了。
小宇守着阿玉的墓,不肯离开。
九月不忍离开小宇,因为小宇还没有找到自己的归属。
与此同时,狗剩正在回去的路上,他见到了那个朝思夜想的人,也算是了结了一件心事。
他在梦中梦见了一个女孩,女孩告诉他可以让他见到那个日思夜想的人,他一辈子从来没有相信过神明,但他又不得不信,他朝思暮想都是儿时的那个人,只可惜相隔海角天涯,就算是假的他也要试试。
只是他从来没有告诉过阿玉,那天他做了一件改变了他这辈子的事,也是直接导致与阿玉分别的原因。
每每回想到这些,他就会心里绞痛,割爱的滋味不好受,他这么多年也是被其深深折磨。
不小心就撞到了一个人,那男人不让狗剩离开,狗剩无奈。
那男人眼神闪着光,因为狗剩的穿着怎么看也不是缺钱的人,搞不好能诈骗一笔大的。
当地的警察已经蹲守小区数日,那王顺子是一个逃犯,曾经是诈骗团伙的成员,接到群众举报后,打算来个瓮中捉鳖,抓住这个在逃多年的嫌疑人。
当带头的警察打开王顺子的家门时,王顺子吊在房梁上,已经一命呜呼了。
没有人知道谁干的,没有人知道曾经有个不属于这座城市的人来过,九月删除了那个男人来过的所有痕迹,间接导致王顺子的死只能判定为自杀。
如果以阿玉的视角,这段故事的结局确实是凄美的,是令人惋惜的,如果以狗剩的视角,故事的结局是罪恶的,是把他带入万劫不复的开始。
狗剩想要逃出这个罪恶的村子,带着阿玉远走高飞,他没想到的是那个男人提前回来了,打破了他所有计划。
那男人要卖了自己,把自己卖给一个胖女人。狗剩忍受不了这般侮辱,更忘不掉他是怎么侮辱自己的母亲。
那男人拿出钢筋,正要抽打,只感觉脚底下剧烈颤抖,随即几乎是一瞬间,房梁当场塌了下来。
狗剩捡回来一条命,他躲在墙角里,唯一没有坍塌的地方,男人被压在废墟下,还有生机,他喘着气,请求狗剩救救他,此刻的他再也没有往日的神威,更像是案板上的鱼肉。
男人渴求着望着自己曾经最痛恨的儿子,现在希望他能救出自己,他或许真的想过改过自新,以后好好待儿子,或许他以为靠自己往日的淫威,儿子一定会因为恐惧救他。
狗剩拿起那根抽打他的钢筋,今日我为刀俎,你为鱼肉,没想到人生可以这么反转,我倘若救了你,又怎么向母亲交代,母亲的死不瞑目,狗剩又岂能忘记。
“狗剩,救救我。”
男人用最后的力气请求道。
脑海里的仇恨最终战胜了理智,那个曾经备受欺辱的少年,变成了魔鬼,耳间传来心中那恶魔的低吟,让他抓紧动手,他握紧钢筋,嘴角竟然忍不住要笑出来,变得狰狞可怖。
“我叫江书予!”狗剩用尽力气将钢筋插进了男人头中。
那男人连反应都没有,当场毙命。
狗剩这才知道自己杀了人,他不慌不忙的用碎石对着男人的头猛砸,砸碎为止。
这地震会带走一切证据,没有人会知道男人死于他杀。
狗剩怎么也没有想到,紧接着的一场余震将他再次埋在废墟里,狗剩被压了一天,只感觉生命从身体里逐渐剥离。
一个男人挖开了废墟,拉出了狗剩,狗剩此时已经意识模糊,那男人问狗剩的名字,狗剩迷迷糊糊的说出了江书予这三个字,那男人笑了笑,表示自己是来这个村子考察的,这村子已经挖空了,发生了这么大的地震,自然会造成巨大的破坏,另外男人意味深长的说:
“那个被你杀死的男人和你是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