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相的手越握越紧,指甲都扎进了肉里;眉头越皱越深,拧成了一道沟。
探子所禀报的情况,几乎都如月禾所说。
为官多年,他敏锐得嗅到了危险的气息。当下必须要早做决断,是识时务,还是择明君,成了摆在他面前最大的难题。
识时务,为时有点晚不说,只怕伤了一众贤臣的心,会引发朝堂动荡,给外邦可乘之机。真到那时,莫说他的个人前程,就算是整个国家都难逃一劫。
择明君,担忧君上卧床不起,撒手归西。依目前看来,景元很可能活不了几日就会一命呜呼,真那样自己就没了倚仗。
虽然惠亲王中意月禾,自己一家老小,或可暂时无忧,但谁又能保证他称帝后,不会事后找茬算账。
且月禾一心扑在景元身上,倘若他驾崩,难保月禾不会随他而去。就算月禾不死,她又如何能与杀夫仇人共处,到时激怒了惠亲王,自己全家仍是难逃一死。
就算这些都不会发生,以惠亲王的性子,若他继位,这百姓能过上好日子吗?怕是不久的将来,就会有人揭竿而起。
此事一旦选错,就是万劫不复,右相不得不思虑再三。
他是看着惠亲王和景元长大的,深知两人的性子。在朝堂多年,他早发现景元是百年不遇的明君。而惠亲王封地上的污糟事,朝堂上人尽皆知。
此番外邦使节来访,圣上召惠亲王回来,并不只是对外所说的,要他一同参加议事。更是因惠亲王盘剥百姓,搜刮民脂民膏,百姓无法忍受,烧了王府还闹出人命。圣上不忍,怕他被百姓误伤,叫他回来躲灾,又派精兵去为他善后。
两相对比下,心中有了抉择。
“相爷,相爷”
堂上禀事之人,见右相有些发呆,上前叫了他几声,他这才回过神来。
“你接着说,郑武在做什么?”
“郑府管家说,郑大人五日前接了圣旨,去南城门布防,至今未归。”
“你们打探时可有见到他?”
“不曾。城门的每个房间,我们都看过,并未发现郑大人踪迹。”
右相眉头紧皱,派人继续打探。
天色阴沉,看上去很快就要下雪了。
幻海阁中平静如常,只今日幻海十三正午前就梳洗完毕,来至一楼桌案前。青铜烛台上星星点点,出现绿色的锈迹,烛火“噌”得一下就亮了起来。
“这到底怎么回事?我怎么又来到此处?”景元的轮廓变得清晰,他眼中满布疑惑之色。
“你快死了,”幻海十三开口就让景元一惊,虽然早就有准备,听到这话,他的心还是剧烈跳动起来。
“现下魂魄离体,四处晃荡。是这把宝剑将你引来此处。”幻海十三指了指挂在身后书橱上的宝剑,面色平淡。
景元顺着她的手指看去,
“这是六岁生辰时,王兄送我的。我一直将其带在身边,时常感念兄弟手足之情。如今我人之将死,宝剑竟然这么快就流落在外。”
景元说着面上满是忧伤,静静负手看着那心爱之物。
幻海十三将他的神色看在眼中,
“你王兄想要你的命。”
景元听了讶异得盯着幻海十三,似乎想在她脸上找到她撒谎的蛛丝马迹。不过,他很快就放弃了,颓然坐在椅子上。
“我确实欠皇兄一条命。这么多年来,他作恶多端我都知晓,只是感念他救我之情,一直派人贴身保护,做了错事,也都只让人帮他善后,并未过多训斥。”
身后的宝剑发出异芒,将整个房间似乎都笼罩在内,房间各处氤氲着温和之气。
景元心中平静,忆起往事,
“皇兄大我两岁。据母后说,我出生时不会啼哭,鼻息微弱。宫人抱着襁褓中的我,就要扔到乱葬岗。那时只有两岁的皇兄,话都还说不明白,却拉着我不撒手。父皇母后十分动容,命太医日日守护,才有了后来的我。”
他眼睛不离宝剑,说话间起身上前,轻轻抚摸宝剑的每一处纹路,
“自小我就十分喜欢亲近王兄,六岁生辰那日,他兴冲冲带着宝剑来为我庆贺。吃完寿面,我们去湖边钓鱼,彼时刚下过雨,路面湿滑,我不小心一头栽进湖里。王兄想也未想,跳下去将我推上岸。”
帝王的柔情,皆在景元脸上显现,陈年往事,扎根在他心底,从不曾忘怀。
“我当时害怕极了,看着皇兄挣扎呼救,便觉六神无主,只好跑去向侍卫们求救。大概就是从那日起,皇兄就变了。”
景元虽身在宫中,病重在床,魂魄却异常清醒,往昔的一幕幕场景在脑中回放。
“我带着侍卫回去时,皇兄已经不见了,侍卫们跳进湖里翻了个底朝天,也没能找到他。过了有两个时辰,我才得到消息,皇兄被当时经过的月禾救起,已经吃药睡下。”
“我感念皇兄救命之恩,也对自己没能及时救他心怀愧疚。总之,自那时起,我们两人就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既如此说,若惠亲王想要这皇位,你给是不给?”
幻海十三直奔主题。
“要我性命可以,要这天下不行!”
景元斩钉截铁到,
“当皇帝是件很轻松的事吗?小小封地,皇兄都处理不好,何况这天下?我并不是贪慕富贵权势之人,但肩挑江山,就必须为百姓负责。皇兄,”
他顿了顿,
“不是可挑大梁之人。”
幻海十三微微点头,嘴角有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
“皇兄的儿子我确是见过的,将来必为护国安民之才。我同月禾一直没有子嗣,实是打算把这江山交于其手。”
“自古以来,帝位传子不传侄。你不怕将来无人为你祭祀吗?
“生前无愧于天,死后还有何惧!”
外面刮起了大风,房间里因了景元的话,反倒显得暖融融的。幻海十三起身,把宝剑取下放在案上,
“你天命未竟,不可在此久留。既知你心意,万事便能水到渠成。这剑你且带回去,再不要来此了。”
她一挥手,宝剑连同景元都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