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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归途01(1 / 1)


相爱的两个人一旦同居,那结婚就该提上日程了。一天,暮云和匀山商量想卖掉这套公寓,离开北京去南方生活。

“卖吧,我全力支持。”经历了牢狱之灾后,匀山也想换个环境发展。通过房产中介公司他们把公寓卖了五十多万。十二月十号,暮云预定了回老家的车票。

出发前一周,匀山告诉暮云想去看望庆文。他本以为她会阻拦自己,没想到暮云只稍微犹豫了一下:“想去就去呗,别耽误了我们的行程就好。”出发那天上午,匀山向暮云保证自己三天就回来。

庆文的老家在山西大同市,坐火车去需要六个小时。匀山在车站前的便利店先打电话联系了杨泉,寒暄后,杨泉问:“白哥,你大概几点到。”

“应该是晚上七点左右。”

“好,到时我去车站接你。”

通话结束,匀山上了火车。还要一个多月才放年假,车厢内乘客稀稀拉拉的,前排靠近过道那一边还有不少空位。在位子上等了五分钟,火车开始启动。驶出站台,列车运行了一个小时后,列车长开始例行查票。由于乘客不多,查票工作转眼就结束了。

等列车长一离开,匀山便靠着椅背假寐。他尽管闭着眼睛,但思绪翩跹一直在想庆文的事。不知不觉他们在大院里已经生活了三年时间,这期间二人一同经历了许多事,比如参演电影、去见美人丽萨、认识杨泉,以及最重要的是遇到了暮云。不夸张地说,他既是自己最亲密的同事,还是个难得的好朋友。记得入职之初,每当工作遇上困难,只要经他指点就能完美解决。总而言之,他和庆文能成为好朋友,主要是因为两人有着相似的个性和相近的年龄。他们之间唯一区别较大的是爱情观;庆文认为爱是一种付出,可多可少,可专可泛,可纯可淫,对象不必固定;而情是内心最柔软部分的交换,只可留给能够产生共鸣的人。正是基于这种思想,他才定下了“三十人斩”的“伟大目标”。他曾说,“啪啪就像吸毒,会让人上瘾。”

事实上,庆文不但奉行自己的真理,还努力实践。三年来,就他所知道和庆文有过亲密关系的女性就达十三位之多。现在回头来看,恰恰是这种思想酿成了他的悲剧;俗话说“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庆文终究为自己的放荡买了单。正如奥地利作家茨威格在他的传记作品《断头王后》中写道:“不知道命运所赠送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人们常说:“色字头上一把刀,石榴裙下命难逃。”自己贪一时之欢,导致亲人无辜承受痛苦,身为人子实在不应该。假如庆文适可而止,那么他的人生将会是另一种结局。

但,这世上没有假设。现在,痛苦也好,懊悔也罢,一切都迟了。

当初,见庆文每天和不同的女性约会,匀山也无比羡慕、嫉妒,暗暗幻想像他一般随心所欲地恋爱;后来之所以被“恋恋心语”给吓退,说到底,他是没有彻底放任自我的勇气。如今再看,做不到其实也没什么,毁掉一个男人非常简单,让他随心所欲就足够了。

七点过五分,火车抵达了大同。

一出检票口,就看到杨泉正站在接客的人群中朝这边张望。灯光下,他的脸又圆又白,身体比之前更是胖了一圈。看见匀山,杨泉激动地大声喊:“哎呀,白哥,好久不见,你辛苦了。”

他挥舞着独臂,满面笑容。等匀山走近一瞧,发觉他确实变强壮了。

“在老家混得不错呀,我都快认不出你来了。”

匀山和他边握手边调侃道。

“还好吧,我感觉没什么变化。”杨泉笑着答道。

“等了很久吧?”

杨泉看了看手表,说:“没多久,二十来分钟。”

匀山急于知道庆文的状况,于是问道,“你哥现在怎么样了?”

“感觉不乐观。”杨泉叹了口气。“虽然已经用了特效药,但还得靠机器维持呼吸,医生说能不能好起来得看他自己的毅志。”

听杨泉这么说,匀山的心猛地一紧。

“那我们直接去医院吧。”

杨泉伸手拦住,“白哥,先别急,咱们吃点东西再过去。”

一路上坐着几乎没动,此时,匀山还不饿。

“你没有吃晚饭吗?”

“没呢,我想等你一起。”

“啊!抱歉,让你等了这么久。”

“唉,没事,你不用在意。”

自前年秋天一别,到如今他们已有两年半没见面了。杨泉给匀山的直观感受是他长大了、成熟了,连嘴唇周围都长出了茂密的胡须。二人出了车站,穿过马路向前直行两百米,右手边就有一家麦当劳。杨泉去柜台点餐,匀山找了个空位坐下来。大概是因为靠近车站的缘故,此时店里挤满候车的乘客。

他们吃了二十分钟,饭后再次回到街上。路过水果店时,匀山买了一个精品果篮;接着,杨泉拦下一辆出租车。

“师傅,去三院!”

司机点了点头,发动了车子。

他们一路上聊着彼此的近况。杨泉回老家之后改行干起了水电装修;虽然这工作又累又脏,但收入十分可观。目前他已经攒下六十多万,计划再拼一年就开一家装修公司。看到杨泉如今越来越自信、可靠,匀山打心里对他感到佩服。

出租车在街上七拐八拐,行驶了四十分钟,最后停在市第三人民医院的大门前。

“白哥,我提醒一下,刚才咱们说的话千万别在我姨娘面前提起,我怕她受不了。”

等电梯时杨泉叮嘱道。

“她不知道吗?”

“没说,我姨娘身体不好,医生也建议最好保密。”

“OK,我知道了。”

匀山点点头。这时,电梯门开了。病房位于大厦十一层,住在这里的病人大部分是癌症患者。走到病房门口,匀山突然停住了脚步;即将要面对病倒的朋友,他的内心被压力给填满。匀山深吸一口气,平复一下迷乱的心情。这次见面极其重要,尤其杨泉的话,让他意识到这可能就是诀别。

“白哥,你没事吧?”杨泉轻声问。

“没事。”

匀山摇摇头,看了杨泉一眼,杨泉随即推开病房门。屋里一对老夫妇正坐在床边,见有人进来,扭过头望向他们。

“姨娘,姨夫,这是表哥的朋友白匀山,专程从北京过来看表哥的。”

杨泉走上前,对二老介绍道。

老夫妇看上去有六十多岁,满脸悲容。庆文爸头发稀疏花白,脸色蜡黄,给人的感觉比较苍老;而庆文妈则年轻一些,头发乌黑卷曲,身材娇瘦。他们站起来,向匀山微微一点头,庆文爸轻声说,“你好。”

匀山点头回敬,“叔叔、阿姨,你们辛苦了。”

庆文妈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转身走到床头。

匀山来到床边,顿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才仅仅三个月没见,庆文已经病到如此地步;只见他眼窝深陷、骨瘦如柴,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左臂吊着水,氧气罩罩住了嘴巴和鼻孔,呼吸十分微弱,胸腔部位几乎看不见起伏。

望着形如槁木的庆文,匀山心里说不出的悲伤、难过。眼睛不由一红,泪水开始在眼眶里打转。他忙掩饰性地揉了揉眼睛,把涌出来的泪水擦干。想起探监那次,那时庆文还生龙活虎、健健康康,向自己大吐苦水,而如今却病到垂危。如此强烈的反差让匀山不禁感慨生命之脆弱,人生之无常。

望着庆文晦暗的脸,匀山忽然产生了一种幻觉。他觉得这个床上躺着的人只是替身,真正的庆文还在北京。可等他头脑里那段空白消失后,眼前熟悉的脸庞让他又不得不承这个难过的事实。

想起曾经的岁月,庆文是那么意气风发,令人羡慕。匀山在心里默念:“兄弟,你得挺住;人生是如此精彩,一定要好起来……”

就在匀山探视的过程中,庆文爸一直佝偻着背呆坐在床尾,眼睛盯脚下一语不发,庆文妈则不停地抹眼泪。匀山在病房里默默待了半个小时,结束了探视。

怀着沉重的心情和两位老人道别,杨泉陪着匀山离开病房,在走廊上边说话边朝阳台走去。阳台在走廊左手的尽头,那边视野开阔,空气清新,有助于病人放松心情。

“你哥到底是怎么感染上艾滋病的?”

在窗前停下时,匀山问道。虽然暮云已经说过了,但庆文染病的详细过程他还不清楚。

“听姨夫说是被一个女人传染的,具体叫什么名字我也不清楚。”

“他不知道对方有病吗?”

“我猜应该不知道吧,不然也不会被传染。”

匀山点了点头,“也对。”继而又问,“为什么不留在北京治疗呢,北京的医疗水平和条件比这里高呀。”

杨泉连连摇头:“没办法,太远了。”要老人从山西赶到千里之外的北京去照顾他,本就强人所难。更何况,他母亲患有低血糖,也离不开人。庆文有一个妹妹,今年十九岁,才刚刚上大学,也腾不出时间。

“辛亏有你在,不然这里准乱成一团。”

“这是小事。其实弄成这样全赖我哥,假如他不跟那些乱七八糟的女人来往,肯定好好的!这么瞎折腾,不明白他到底图什么。”

杨泉不明白庆文的行为,是因为他不了解他表哥。

“俗话说‘夜路走多了总会碰到鬼’,以前我也曾劝他别太放纵,可他总说没关系。”

“哎!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晚了。”

“希望他能挺过这一关。”

“希望吧。”

两人越聊越沉闷,最后望着窗外的黑夜都沉默了。

第二天,杨泉承接供电所机房的装修工程结尾,需要外出一天。庆文妹婉镜请假从学校赶来医院,接替杨泉照顾哥哥。匀山陪着她楼上楼下的跑,一整天干些打饭、换药、叫护士等琐事。晚上回到酒店,他打电话给暮云,给她讲述了庆文的状况;临近通话结束,暮云叮嘱他照顾好自己,别太劳累,早日返回。

到了第三天,上午九点半,主治医生来病房巡诊。

“病情还算稳定,恶化现象比较缓慢,那就继续输血红蛋白吧。”一番检查之后,医生说道。

留下暮云妹妹,匀山又忙碌起来,排队缴费、领药,十点半跟随护士来给庆文输液。进入病房后,发现杨泉回来了。此时,距离他出发的时间就差三十分钟。

“行啦,我要走了,你们保重。”

尽管心里很不舍,但匀山不得不起身向婉镜告辞,由杨泉陪着去了火车站。大概是受了庆文病倒的影响,匀山心里仿佛压着一块石头,感觉沉甸甸的;连嗓子也堵的厉害,一路上甚至和杨泉都没怎么说话。

火车驶出站台后,匀山就凝望着窗外开始回顾这一年。年初,由于意外事故导致自己被关进监狱,丢失了工作;赔偿廖师傅家属经济损失又让他身无分文。临到年底,好朋友突然病倒,命悬一线。仿佛所有不幸都集中在今年爆发了,想到此,匀山不禁在心里感叹“人生是何其艰难。”

此时,虽然匀山周围坐满了人,可他却没有一点热闹的感觉,反而倍感孤独。这种孤独既有身处陌生环境的感受,也有心事无人可诉的复杂心情。记得在他小时候,一有烦恼就会找妈妈倾诉,或者找爸爸寻求开导;然而随着年龄慢慢增长,不知何时起他学会了“撒谎”,开始隐瞒心事,不再依赖母亲;长期在外求学、工作,情感上与父亲也产生了疏离感。虽然他知道他们爱自己、信任自己,但心里上已经不可能再回到以前的亲密程度了。

尽管自己今年霉运连连,磨难重重,然而他并未对爸妈讲过一字半句。每次通电话,都告诉他们自己过的很好,目的是不想让他们担心。如今,与他最亲密的人就有暮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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