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铃响了两声。窗户被人从外面打开,接着探出一张脸。
“有新口子。”高个子说。
铁栅门随即发出刺耳的“嘎吱嘎吱”声。男子转过身向匀山发号施令,“那个新来的,你出去。”
他一指栅门,与红帽相比,男子凶恶、严厉。匀山乖乖听从对方指挥,虽然还不知道他是否是这里的牢头。以前,听说新犯人坐牢会被毒。此刻,那扇门在他眼中就是地狱入口,他猜想跨过去肯定要挨揍,电影电视都这么演。匀山浮想联翩,《监狱风云》在脑海不断上演;他越想越害怕,越想腿越软,手心直冒冷汗。匀山走得慢慢腾腾,有一刹那特别想转身逃跑,可腿像灌了铅,异常沉重。
突然,有人从背后猛推了他一把,匀山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你个傻逼跟蜗牛一样慢,磨叽什么?”
醒过神来,才发现是“红帽”推他。
匀山硬着头皮跨出栅门,没想到外面另有一番天地。这里像笼子,四面是水泥高墙,顶上罩着一张铁网,透过格子能够望见暗淡的天空。此时太阳已经落下,金星出现在天边。匀山浑身哆嗦,心里抱定一个念头,等会儿挨打时一定要护好头。
一盏电灯从铁网上垂下来,散发着微弱的亮光。高个子站在灯下,好似一座塔。在他身后,红帽子也出现了。眼前的情景与港片如出一辙,他们无疑要在这儿对自己动手了。匀山的恐惧到达了崩溃边缘;他不由地双膝一软,“噗通”跪倒在男子面前,哀求道,“大哥请您高抬贵手,别打我好吗。我会乖乖听话,绝不惹是生非……”
高个和“红帽”似乎很诧异,愣了半晌,随即放声大笑;看样子大概他们也是头一次遇上这种怪事。二人笑得格外爽朗,不像是要给新人下马威的暴力犯。匀山被他们的笑给弄懵了,呆呆地望着二人。
“起来,谁说要打你。”高个子讥讽道。“你以为是拍电影。”
尽管对方看起来不像开玩笑,但匀山仍然很谨慎,生怕他们戏耍自己,就跪着不动。
“红帽”走过来一把扶起他,安慰道,“你别怕,这里面有纪律,不会随便打人,只要不犯规就没事。”
见他语气诚恳,匀山才渐渐放松下来。高个子恢复了冷漠表情,指着一旁的水池说,“先去洗个澡。”
“嗳。”
匀山走向一个生锈的水龙头。
“你给他拿个桶。”高个子吩咐“红帽”。“红帽”拿来一个绿色塑料桶和一条毛巾。四月末的天气,水有些冰凉,浇在身上有种针刺的感觉。匀山快速洗完,三人返回监室,铁栅门立刻关了起来。
不久,到了晚饭时间;餐车送来白菜、萝卜和面条,这些食物无油无盐,索然无味,匀山感觉难以下咽。饭毕,大家各自散开,坐在水泥床上休息。这时,高个子拿来一件印有监区名称和编号的马甲给匀山,说道,“穿上,今晚你来值班。”
匀山蹲下来,高个子坐在水泥床上问他,“你叫什么?”
“白匀山。”
“哪里人?”
“甘肃的。”
“犯了什么事?”
“我是广告公司的业务经理,带工人去安装广告牌时,有个师傅不小心被电死了,所以被关进来。”
“甘肃人!”
男子重复一句,像在思量什么。
“是的。”
“很少碰到你们那边的人。”
匀山冲他微微一笑。
“我叫樊瑞,是咱号里的三板,今后你就叫我瑞哥,明白吗?”
“明白,瑞哥好。”
樊瑞满意地点点头。“坐牢有坐牢的规矩,懂吗!等下我拿被子给你,你先背监规,如果有不明白的地方就问我,知道吗?”
“知道了,谢谢瑞哥。”
樊瑞又问了几个问题,比如家庭状况、经济收入等等。盘问结束后他走到监室正门那一头,对众人高喊,“打坐、打坐。”
于是,大家面向正门排好队,挺直腰杆像僧人似的盘腿坐下。
新人匀山被安排在靠近厕所的床尾。当屋内安静下来,他总算松了一口气,甚至小有得意;心想这监狱其实没那么可怕,电影电视完全把它夸张了。此刻,他安下心来,开始观察同室的犯人。目测,这屋里大约有三十人,以年轻人居多,也有几位老人。
樊瑞和几个看起来格外英武的人坐在最前头,匀山猜想他们大概就是这间屋子的“牢头”了。匀山眼前是个胖子,那家伙膀大腰圆、后背宽阔,坐着宛如一尊弥勒佛像。因为肉多,导致气道狭窄,他每呼吸一次,匀山都能听到“呼嘶呼嘶”的湍鸣。
匀山盯着胖子的后背,尽管身体不动,思绪却纷乱如麻。他想到了远在家乡的爸妈,至今,他们都不知道自己入狱的事,而他也不愿意让父母知道。想着想着,匀山的思绪飘向了暮云,一想到她正在等自己,他顿时就感觉心中充满希望和力量。
一晃,打坐时间结束,众犯人纷纷站起来舒展筋骨。不久,熄灯号响了;大家立刻上床,侧身挨个躺下。匀山和另一个人站到午夜才被替换下来,樊瑞丢给他一套旧被褥。这一夜,匀山根本睡不踏实,且不论环境有多糟糕,就侧躺的姿势已经令他腰酸背痛。迷迷糊糊不知睡了多久,朦胧中,一阵哨响,匀山被惊醒,已是第二天。
监室像被捣的鸟窝,呼呼啦啦几乎全坐起来,快速穿衣服。匀山学着其他人站在过道上等待命令;他无意中发现走廊的墙壁上居然挂着一个钟;昨天因为太紧张,都没有注意到,他瞅了一眼时钟,才刚过六点。
大家穿着统一的马甲,排好队静静等待。匀山无事可做,便开始搜寻樊瑞的身影,他注意到床头有两个人十分特别,即使大家都起了,但他们还在睡觉。不一会,通往洗澡间的那扇栅门再次被打开。队伍朝外面走去,原来到了洗漱时间。
洗澡间顿时热闹起来,刷牙的刷牙,洗脸的洗脸,大家各自忙碌着。直到洗漱结束,樊瑞才出现在门口,向人群发号施令:“排队,排队,要打饭了。”
众人像蚂蚁,按照次序坐在地上;两个负责打饭的人到门口往里传送。包括樊瑞在内,有三个人坐在床上。等所有人拿到饭菜后,樊瑞向自己对面一男子说,“龙哥,可以吃饭了。”
匀山本以为樊瑞是牢头,没想到背后还有乾坤。他偷偷瞄了瞄那个叫“龙哥”的男人,龙哥是个中年汉子,大概三十五岁左右,脸色幽黑,四肢壮硕,肚子微微凸起;他不苟言笑,给人一股无形的压迫感。
龙哥微微一点头。樊瑞转身对众人喊,“开始吃饭。”
早餐是馒头、白菜以及酸菜汤。吃过早餐,龙哥带领大家开始打坐;一小时后,就到了休闲时间;大家陆续走出后门。匀山被樊瑞拦住:“你过来,跟我去认识一下两位大哥。”
吃早饭时匀山已经猜到,被樊瑞拦住也不惊奇。樊瑞先把他带到龙哥面前,此时,监室里只有四个人。
“蹲下,叫龙哥。”
“龙哥好。”匀山蹲在地上。
龙哥坐在床沿上,气度威严。他微微点下头,用沧桑、浑厚的声音问:“你经济怎么样?”
“经济……?”
匀山不解地望着龙哥。
“龙哥问你家里有没有钱。”樊瑞连忙拍一下他的头,解释道。
“经济还行。”
“叫家人上六千监票,再买条好烟,要黄鹤楼。”
虽然不明白这是什么规矩,但他记得樊瑞说过。就目前处境来看,似乎没有拒绝的可能。
“好。可是,我要怎么通知家人?”匀山问。
“我会想办法打电话,号码记得啵?”
“记得。”
见过龙哥后,匀山又被带到另一个正在吹牛的年轻人跟前。
“蹲下,叫虎哥。”樊瑞的开场白没变。
“虎哥好。”
虎哥嗯了一声。樊瑞接着说:“虎哥是咱监室的头板,所有人都归他管,明白吗?”
“明白。”
虎哥更年轻,面相凶恶,眼睛像牛眼;他皮肤粗糙,鼻头肥大,左脸颊有道颜色很深的疤痕,看了让人触目惊心。然而,他的语气倒出奇温和,问了匀山同样的问题。
“上两条烟。”询问完,他也提出了要求。
这时,在外面休闲的人群纷纷回监室来,屋里立刻变的熙熙攘攘,热闹起来。十一点,开始吃午饭。坐牢的生活规律而枯燥,重复起床,洗漱,吃饭,打坐,休闲、睡觉;仿佛每天都在过昨天,无聊得叫人受不了。
闲暇时,匀山靠思念暮云来打发时间,他只跟几个为数不多的人聊过天;当然,也没人在意他怎么想。在这个近乎隔绝的世界里,他显得特别孤僻、另类。每当夜深人静时,他总失眠,会想象此刻石总被关在哪,在做什么,是否也像自己一样处在陌生的环境里忍受孤独。想着想着,不免又难过起来,泪水慢慢涌出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