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云像一只病猫,耷拉着脑袋侧靠在座椅上,身体朝窗口倾斜,好像马上就要倒下,嘴里不停地叫:“疼啊……,好难受”。因为怕她摔下座位磕到头,匀山不得不勾住暮云的肩膀。
暮云弓起脊背蜷缩着,像只大虾。车窗外偶尔闪过的一丝亮光,把暮云右耳耳廓照的格外清晰。匀山扶着肩头,不禁暗想,这个女人实在太可怜了。生病都没人照顾,假如她真是老板的“地下情人”,怎么可能遇到这点小事都找不到人帮忙。
除了闺蜜,应该还有几个好朋友吧,再不济也会有关系较亲密的同事,向他们其中任何一位求助基本上都能得到帮助。不过,话又说回来,深更半夜打电话给别人似乎并不妥当。若非真心待诚的朋友,打电话过去恐怕只会讨嫌,甚至搞不好还可能背负骚扰他人的恶名。
猛然间,匀山心中生出一个疑问。暮云给自己打电话之前,是否已向女友求助过呢?按道理,霁雨才是她最佳选择。当然,她把自己纳入到真正的好友行列,匀山心里其实挺自豪的。
匀山越想越不对劲,可到底哪里出了问题又想不明白。
“噢,我明白了。”思忖半天,匀山猛地豁然顿悟;暮云不是没有向女友求助,那是因为霁雨一般在睡觉前有关机的习惯,她根本联系不上她;这么来看,暮云向自己求助就能解释通了。
一想到如果女友知道了今晚的事可能会生气,匀山的心情不由沉重起来,甚至觉得郁闷。尽管情况特殊,尽管她知道自己和暮云之间没什么,但自己男友深更半夜送自己闺蜜去医院,听了仍然令人感到别扭、怪异。
匀山心里祈祷着早点到医院,只要有医生治疗,她应该很快就会康复,这样能够赶在大家发现前回到公司。
汽车开上西四环,朝北飞驰;大道两旁的路灯从前方缓缓延伸过来,在靠近车身时逐渐加快,最后打身边猛地一晃而过;因为车少,显得马路格外宽广。从车窗朝外望去,夜空像一张黑色平面。
“觉的怎么样?”
匀山用另一只手拨开盖住暮云前额的头发,帮她擦掉眼泪和汗水。
“……,难受!”
“坚持一下,我们就快到医院了。”
匀山鼓励道。
暮云没说话,弓着腰一动不动。
司机自后视镜中窥视了一眼后座上的状况,忽地问道,“你女朋友怎么啦?”
又被误会,匀山本想说明“她不是我女朋友。”可话到喉咙又咽了回去,这时候给一个不相干的人解释完全没必要。
“她肚子疼!”
“哦。别担心,马上就到医院了。”
司机说着一边看路一边点头。可能担心暮云出事,他也一脸紧张。
六分钟后,车子到达解放军总院301医院的大门前。匀山付过车费,先退出来。司机帮忙拉开车门,匀山小心翼翼地抱起暮云。
暮云耷拉着脑袋,全身软绵绵的,像只温顺的猫。
大厅里两个值夜班的护士望见他们,立刻从导诊台后面跑出来,她们都穿着白大褂。
“她怎么啦?”
个子稍高的那位问道。
“她肚子疼!”
护士打量了一眼,又摸摸暮云的额头,然后吩咐道:“小钟,你把他们带到二楼的急诊室,我去找大夫。”
说完她转身向左边一排挂有门牌的房间走去。另一位钟姓护士则引导着匀山上了二楼。
过了约半分钟。
“李医生来了。”引导他的护士朝门外看了一眼叫道。
医生和高个护士来到位于二楼走廊最中间的急诊室。匀山发现是名男医生,目测四十岁上下,身材微胖,穿着白大褂,戴一副金边眼镜。
医生面无表情,进门后径直来到靠墙摆放的病床前。白炽灯下,暮云的脸色更加苍白,她一直捂着肚子,蜷缩在病床上。
医生扳过她的肩,让暮云平躺着。然后剥开眼皮瞧了瞧,接着用手指按按肚脐,问道:“是这儿疼吗?”
暮云摇头。
“这里呢?”
医生的手指越过肚脐,停在小腹上。
暮云侧着脸,微微点下头。
医生好像明白了什么,又问她月经经期是否正常。
暮云回答完,医生吩咐高个护士泡一杯红糖水来喂她喝,刚喝到一半,暮云猛然翻身,朝垃圾篓狂呕,把喝进去的糖水全吐了出来。
匀山吓一跳,以为情况有所恶化,立刻用紧张的目光望向李医生,问道:“大夫,她怎么吐了……”
“没事,你不要紧张。”医生轻轻一笑,安慰他道:“你女朋友只是原发性痛经,我开些益母草膏和乌鸡白凤丸给她吃,再吊瓶葡萄糖很快就没事了。”
“痛经?”匀山不明白痛经是什么意思,但眼下也不敢劳问医生。他曾听庆文说过女人每个月有那么几天会很不舒服,可具体表现是什么并不清楚。更没想到,会如此严重。
服过药,打上点滴,暮云疼痛的状况有了明显好转;嘴里不再喊疼,人也渐渐平静下来,呼吸越来越顺畅,最后竟睡着了。
望着仰躺在病床上的席暮云,匀山眼前浮现出女友的身影来。从个性来看,她们俩相差巨大,却偏偏是好朋友,令人难以琢磨。霁雨外表温婉、单纯,可实际上性格复杂;而暮云与她恰恰相反,外表成熟、知性,但性格单纯,且朋友不多;和她往来无需事事顾忌,感觉十分轻松。
两人之所以有如此巨大差异,可能跟年龄有关;毕竟霁雨才二十五岁,又是富家女。
按理说像席暮云这种性格的人才是最佳女友的人选,然而匀山却从没那样想过,即使两人看起来蛮般配。
望了一会熟睡中暮云平静的脸庞,匀山忽然想刚才医生的话来,似乎只要和她在一起就会被误解,比如在商场,在出租车上,都如此;莫非自己和暮云之间有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缘由?匀山不禁暗暗笑了笑,摇摇头觉的自己神经过敏。与此同时,困惑了许久的那个疑问再次悄悄爬上心头,暮云她真是老板的情人吗?之前还听说去相亲,果真和老板有私情,他怎么会允许她那么做?
吊葡萄糖用了将近一个小时,之后暮云又被安排到一个三人间的普通病房里暂作休息。匀山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已经快五点了;不知不觉忙了一个多钟头,此时终于安静下来。匀山守在病床边,感到肚子饿,但这时候街上卖早餐的铺子还没开张,只能忍一忍等天亮了再说。
黑暗中,暮云睡熟了,平稳的呼吸声听着令人感到安心。匀山感到困倦,便坐在塑胶凳上,头枕手臂趴在床边,闭上眼睛。睡着之前,他脑海中浮现出了电影《神话》的画面,恍惚间,自己变成了将军蒙毅,而暮云像高丽公主在他面前又旋转又跳舞。
“砰!”
一声闷响把匀山惊醒。
他微启双眼,先懵了一会儿,直到看清对面的白墙才意识到自己在医院里。匀山感到头昏脑胀,手臂好像消失了一样。他慢慢直起身来,然而四肢末端立刻传来一阵刺痛,好像有无数根细针扎进身体。匀山强忍着疼痛伸个懒腰,等血液顺畅、痛感不强烈了才掏出手机,时间已是早晨六点半。
“离上班还有三个小时。”
匀山有点不安,扭头看向床上,发现暮云还没醒,头朝里睡着。他小心翼翼地从凳子上站起来,双臂上举又伸个大大的懒腰。
晨光透过窗玻璃洒在地板上,把一块区域照的雪亮。而窗外,崭新的一天已经苏醒。隔床一位病人家属买来了早餐,刚才的闷响正是关门声。
“该吃早餐了。”
匀山决定去街上看看。
记得大夫说过暮云痛经是因为气血不足导致的,需要吃性温食物来补气。然而,自己不懂食材属性,该如何挑选又补气又营养的早餐呢?真伤脑筋。
“吃什么好呢?”
匀山挠着头皮思索半天,忽然想到了粥。
早餐店的老板娘听匀山讲述完,推荐了红枣莲子粥。
等他再回到病房,暮云已经醒来,看见他顿时露出了灿烂的笑容;经过一夜休息,她终于恢复了精神,面色红润,已看不出丝毫病容。
“实在对不起,那么晚麻烦你送我到医院……”
匀山笑了笑,说道:“干嘛客气呀,我们是朋友。”
暮云莞尔一笑。
“来吃早餐吧,我带了红枣莲子粥给你。”
“哇!太感谢了。”
匀山把杯盖打开递给暮云。
暮云坐起身来,背靠着床头。
“肚子还疼不?”
“不了。”
匀山坐回凳子上,看她小口喝粥。同时,心里想着上班的事。
“味道怎么样?”
暮云点点头,“嗯,挺甜的。”
“你今天还上班吗?要不请假休息一下?”
暮云放下吃了一半的杯子,摇摇头说道:“不用,我已经没事了。”
“别勉强自己,身体要紧。”
“真的没关系,谢谢。”
七点四十,两人离开了医院。公司九点上班,所以他们必须尽早出门。从医院到公司有一个小时的路程,再加上走到车站和等电梯的时间,必须预留出十来分钟才不会迟到。
当公交车行驶到沙窝南桥站,暮云先下了,接着又换乘十八路去公主坟。匀山则一直坐到五棵松。
回到公司,屁股刚落座,庆文便跑过来小声说道:“哇塞!昨晚你们在外面过的夜?”
乍听之下,庆文似有调侃之意,并没把昨晚的话当真。
“嗯,在医院里。”
“她真病啦?”
“当然,你以为我开玩笑?”
庆文笑了笑,没趣地说:“好吧。”
说完,他拿着茶杯回自己座位去了。
打完两通电话,睡眠不足的恶果开始反噬身体和精神。所有积累的疲倦渐渐冒出头来,匀山感觉脑袋发晕,眼睛又干又涩,视线好像失去控制变得飘忽不定。太阳穴突突地跳个不停,困意像魔鬼缠绕着他。
细算下来,昨晚睡了不足四小时。
等到该打第三个电话时,匀山实在抵不过困意,哈欠连连。于是,他起身去洗手间,用冷水洗脸的方式来刺激神经以保持头脑清醒。好不容易熬到下班,连午饭也没吃便趴在桌上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