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什么,暮云就是忍不住想把心里话说出来。好像听了他的故事作为交换,自己也必须得说点什么。
“我有个埋藏在心里很久的秘密,你想听吗?”
匀山虽然微醉,但头脑很清醒,到了此刻,他意识到无论她说什么,自己和她之间的距离将会越来越近。
他迫不及待地说,“当然,我想听听。”
“这个秘密我从没对人提起过,希望你听了之后别告诉其他人,好吗?”
“我向你保证,绝不乱说。”
暮云对他的话没有丝毫怀疑,她看了一眼别处,然后用清澈的眸子盯着匀山说,“我……,曾经结过一次婚。”
匀山一愣,“你结过婚?”
“对。”
暮云点点头,表情严肃,一点不像在开玩笑。
“什么时候的事?”
“十六岁那年。”
“十六!”匀山瞪大眼睛,“你还没成年呢?”
“是啊。”她答道,接着低一下头,一秒后又扬起脸来,“不过,我是被逼的,并非自愿想结婚。”
“谁逼你?”
“我爸。”
“啊!” 匀山惊讶地张大嘴,把刚喝的茶水吐了出来,半天才发声音,“你,你爸?”
暮云点点头。
“你爸为什么逼你嫁人呢?”
“为了还债。”
暮云又沉下头,躲开了匀山追问的目光。
“他欠了很多钱吗?”
“他耍钱,欠了村里冯铁匠五万元,还不上就把我嫁给了人家儿子抵债。”
“我靠!你爸怎么能干出这种事?他不知道自己违法吗?”
暮云冷笑一声。
“知道又怎样,一个混蛋,什么事做不出来?”
听她咒骂自己的父亲,匀山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暮云盯着面前的空瓶子,回忆般喃喃自语,“从我记事起,他就常常去小店里赌钱,每次都输……”
“你妈呢?她为什么不阻止你爸?”
“我妈管过,开始他还听,后来嫌烦就发脾气。”
“……”
“在我十二岁那年,他就像变了个人,不光耍钱还和小店的老板娘私通,妈妈受不了折磨,最后被气疯了,如今还在精神病院里养着。”
想不通!匀山心里诧异。俗话说“虎毒不食子”,何况自己的女儿。他无法相信一个男人为了满足私欲,竟能狠心到不顾妻女的死活,这简直丧尽天良,和禽兽无异。不,准确地讲,禽兽况有舐犊之情,这个人连禽兽都不如。
匀山一边听她讲,一边默默地小口抿着酒。
“你知道吗,人生最痛苦的事就是无法选择自己的出生。”说完,暮云一口灌下了半杯酒,笑了笑说道,“但我不甘心,就是不想认命,我觉的自己可以改变这一切。于是,在办酒的当晚,我逃出老家一路往北,一直跑到了北京,再也没有回去。”
暮云说完,抽出一张纸巾擦了擦眼眶和鼻子,然后把额前的几缕乱发捋在耳朵后面。
匀山心里五味杂陈,控制住想拥抱她的冲动。他端起杯子对她说,“你是一个非常坚强的人,我很佩服,来,我敬你一杯。”
“谢谢。”
放下酒杯,暮云如是负重地说,“真畅快!想不到一件事埋在心底久了会如此压抑。”
此时,大概三点左右,店里没有其他客人,大厅空荡荡的,两个服务员干完清洁工作后百无聊赖地坐在柜台后面闲聊。
休息了二十分钟,他们离开餐厅。匀山不想这么快分手,便提议去公园走走,暮云没拒绝。他们在公园里信步闲游,没有特别想去的景点。走累了就在路边的长椅上坐下歇息,聊工作聊生活,畅想未来。因为话题投机,他们像老朋友一样说说笑笑,以至于忘却了时间。
转眼到了傍晚,在公园西门附近一家小店用过餐他们才分手道别。望着暮云渐渐隐入去往地铁的人群中的背影,匀山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亲切感。
回到租屋,匀山看到杨庆文坐在书桌前边抽烟边和一位陌生男子说话。那人相当年轻,看样子不到二十;长发齐肩,微微卷曲,如同被水浸湿的泡面。他身材消瘦,双眼皮,跟庆文很像。穿一套牛仔服,手腕上戴着骷髅头珠链,像个流浪歌手。
“哟,你回来啦!”
庆文朝他一招手。
匀山走过来,看了一眼年轻人问道,“这位是……?”
“介绍一下,我表弟,杨泉。”
那人从床边站起来,伸出手说,“你好!”
“你好。”匀山与他握握手。
“白匀山,我同事,之前给你提过的。”庆文向表弟介绍道。
杨泉礼貌地点点头,然后又坐回床边上。
“咋样,西装买到了吗?”庆文夹着烟问。
“搞定了!”匀山杨一杨手里的袋子,说道,“秋季最新款,刚刚上市两个多月。”
“什么牌子?”
“G2000。”
“还行。”庆文说,“马马虎虎的牌子。”
“马马虎虎?一千多块呢。”
庆文冷笑道,“我操,千把块能有什么高档货,当工作服穿勉强凑合。”
匀山尴尬地笑笑。
“呲。”
庆文把烟头丢进纸杯中熄灭,站起身皱着眉头问,“这衣服是你自己挑的?”
“啊,是我挑的。”
介于他俩曾经的关系,怕遭到嘲笑,匀山不打算把买衣服的经过告诉庆文。
“骗谁呢,你肯定找人帮忙了吧?”庆文不亏是个精明人,看过袋子里的衣服,一句话就说到了他的软肋上。
“老实交代,你找了谁?”
眼见躲不过去,匀山只好老实回答,支支吾吾地说,“我,我找了席暮云,是她带我去百荣买的衣服。”
听罢,庆文放声大笑。一边摇晃脑袋一边自言自语似的说,“有意思!有意思!有意思!”
他连着说了三遍,匀山担心他会不高兴,一下涨红了脸,嗫喏道,“你也知道,我实在找不到人才求她帮忙的。”
庆文一把勾住匀山的肩膀,摇晃了几下,笑嘻嘻地说,“兄弟,你不用解释,我随便问问。”
说完,他坐下继续和表弟聊天。
“电影怎么样?好看吗?”匀山把西装挂起来放进衣柜后,插话问道。
“我觉得挺不错,强烈推荐你也去看看。”
“好啊。”匀山在自己床边坐下,“又看电影又约会,看来你今天过挺滋润。”
庆文一撇嘴,气呼呼地说,“滋润个屁,差点累死老子了!”
“累?看电影怎么会累?”
“看电影当然不累,可逛街就不一样了。十一点看完电影我们去吃饭,文慧说想买件外套;于是,我们去了西单和国贸。没想到她一口气连逛十二家店,十二家店!你想想,女人有多么恐怖。全把时间浪费在试衣服上,不停地穿啊脱啊。要我说,人世间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陪女人逛街买衣服。”
庆文如此夸大其词,匀山忍俊不禁。联想到自己今天的经历,他并不觉得陪女人逛街有什么痛苦。
“太夸张了吧,如果你真爱她,我想就不会有这种感觉。”
“这与爱无关,”庆文斩钉截铁地说,“我告诉你女人是天生的购物狂。一旦进了商场,就像打了鸡血,根本停不下来。不论买不买都要看看,什么衣服、鞋、包、首饰、香水只要人家卖的,通通不放过,总之,没有她们不想去的店!我最怕和女人一起逛街,每次都累成了狗。”
匀山注意到,杨泉坐在床边一直默默听他们说话,目光在庆文和自己脸上来回漂移。
“网上说陪女朋友逛街是男人的义务,难道不应该吗?”
匀山用自己学来的恋爱指南反驳道。
“胡扯!男人才没那种义务。”庆文否定道,“网上的东西都是狗屁,骗人的。”
“不是,我觉得挺有道理。”
庆文嘴角一撇,冷笑道,“兄弟,我劝你啊,以后别再看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没卵用;找女朋友最重要的诀窍是改变你自己,懂吗?”
“改变自己?”
“对。”
匀山沉思了几秒,接着问道,“怎么改?”
“我操。”庆文差点气晕了,他感觉匀山的悟性实在不适合谈这个话题,于是摆了摆手说,“算了算了,我说再多你也不会明白,以后自己慢慢悟吧。”
“噢。”
听两个大男人讨论陪女人逛街,杨泉觉的有些好笑。
结束讨论后,匀山拿着牙刷去外面刷牙了。
“明天你买份报纸翻一翻,厨师助理的工作应该有很多。”
匀山听他们提到厨师、工作之类的话,好奇地问,“你表弟不是来旅游的?”
“不是,他刚从老家出来,想在北京发展。”
“我听你们说什么厨师之类的……”
杨泉插话道,“我在老家参加过厨师培训,所以想找份厨师助理的工作。”
“厨师,应该很有前途吧!”
“还行,这行主要吃技术。”
庆文又点上了一根烟。
“匀山,想跟你商量一下。我表弟刚来,还没找到工作,他想暂时跟我们住一段时间,你不介意吧?”
“没问题!没问题!非常欢迎。”
杨泉听了,高兴地笑起来。
国庆假结束后的首个星期一,庆文在上午十点走进经理室,向老板汇报工作。他用了十五分钟说明项目进程,出来后又去了通州。
此时,匀山正坐在自己的卡位里拨打着推销电话。一连打了十七家公司,对方都表示没有做广告的计划,其中几个市场经理甚至不等他说完“您好”便挂断了电话。第十八家打给了“亚圣男科医院”,接电话的女士听完介绍,说了句,“感谢来电,您的提议我会向领导反映。”
“好的,谢……”
“啪。”对方迫不及待挂了电话。
从九点上班开始,匀山一直忙着打电话,几乎没有停歇,此刻他感到头昏脑胀;起身去厕所小便,回来后喝了口水靠在椅背上小憩。他的工位在两列十张桌子对拼的第二排,这里属于销售区。已经十一点了,大家忙的热火朝天,他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菜市场,耳旁尽是乱哄哄的说话声。一开始,他特别不习惯大家工作时大吼大叫的样子,冷不丁还以为谁在吵架。如今过了三个月,他反而觉得这种嘈杂声令人振奋。
老板在庆文走后也出去拜访客户了。财务室位于屋子右边一角,与茶水间相邻,老板娘两分钟前出来打水。
时近中午,窗外的阳光格外耀眼。透过玻璃,能望见对面写字楼里正在忙碌的人。突然,电脑屏幕上那只小企鹅一闪一闪的,似乎有信息来。
匀山用鼠标点开一看,差点惊叫起来,“咦!是她。”
对方发来一句问候,“在干嘛呢?”
匀山脑海里浮现出暮云那甜美的笑容来,耳边似乎还能听到笑声。
他快速敲键盘打出了四个字,“上班,你呢?”
三十秒后,她发来三个字加六个点,“无聊中……”
匀山很惊讶,立刻翻看摆在电脑旁边的台历;确定今天是星期一无疑,不禁奇怪她怎么会无聊?记得暮云曾说过她是总经理助理,工作理应很忙才对。
于是,他回道:“你今天休息?”
她回:“没有呀,怎么这么问?今天才周一。”
匀山回:“你说无聊,我以为你在家休息。”
暮云先发来三个惊讶的表情,接着又是一段话:“休息才不会无聊,我的意思指上班。”
匀山会意地笑了。
二人这么一来一往地聊着,时间过的很快。午休前,他突然想起之前的一个承诺,于是,以试探的口吻问她道,“喂!你什么时候介绍个女朋友给我呀。”
直到吃完午饭回来,匀山才看到她的信息:“晚点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