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九月杨庆文都在为合同上盖章而烦恼。尽管吉红教育的李经理从他身上捞到了不少好处,却总托词不愿在合作协议上签字盖章;他把项目当成一根胡萝卜,垂在庆文眼前,吊其胃口。其实,庆文心明如镜,知道他是在故意刁难自己,目的无非让他妥协,答应他提出的回扣数目。本来,同意他的要求也没问题,然而庆文气愤于他那狂傲的态度以及嚣张的气焰;为了不愿对方这么轻易得逞,就一直没给出肯定答复。目前,这场二人之间的博弈陷入了僵局。
石总从一开始就关注着这项业务,发觉合同迟迟签不下来;于是,在九月末的一个周三下午,把庆文请进办公室向他了解遇到的困难及阻碍。庆文如实汇报对方索要6%回扣的情况,但隐瞒了自己虚报价格一事。
听罢,老板提出动用自己的资源来帮他一把,不料被庆文回绝了。他表示自己可以解决这个难题,再需要一点点时间,还向老板保证将在两个星期内搞定合同,开始撰写推广策划书。
入职以来,这三个月,白匀山的成长可谓神速。他不光学会了户外广告牌的办理流程和营销策略,还掌握了设计领域的一些知识,比如广告牌的外观设计、材料选择、工艺展示、供电照明、防水防锈等等。尤其是电话销售已经干得有模有样了。
他工作努力,人又勤奋上进,干了三个月就引起了老板的注意。石远桥在他身上隐约看到了自己当年的影子,出于同情、鼓励,他拿出一个刚刚开发的新客户交给白匀山来维护,希望通过实战训练,使他能早日成长为一名优秀的销售员。
离开校园,来北京之初,匀山曾遭受过生活的鞭笞,吃了不少苦头,因此格外珍惜工作机会。他随身携带着一个笔记本,上面详细记载了与户外广告牌相关的知识。比如,办理一个新牌子所需的手续,如下:
第一,选好广告位置后,首先请平面设计师先制作一个户外广告彩色效果图两张,户外广告位置的现状照片一张。
第二,持营业执照原件复印件、身份证、户外广告位置产权证明或租赁协议到城管部门填写户外广告设置申请表。
第三,待城管部门派人现场勘验合格后,发放户外广告设置证(有的地方是一个批件)。收费视广告的位置、大小和各地方的具体规定。
第四,然后持户外广告彩色效果图一张、营业执照原件复印件、身份证到工商部门填写户外广告设置申请表,广告中涉及到商品生产厂家、评比获奖结果、证照等情况的应提供相关证明文件,工商部门审验合格后,发放户外广告批件。
此外,他还对主流户外媒体的类型做了记录,如射灯广告牌、霓虹灯广告牌、单立柱广告牌、大型灯箱、候车亭广告牌、公交广告、地铁广告、机场广告、墙体、三面翻、电子屏、充气物造型广告等等。凡是与广告相关的内容,匀山都积极涉猎,认真学习并做好笔记。
工作上,匀山对自己要求严格,规定每天必须拨打五十个销售电话,还把一天的成果写成心得,在存疑或不懂的地方用红笔画个圈标出来,等其他同事空闲时方便去请教。假设今天的工作目标没达到,他就罚自己在睡觉前多读一个小时的书。
每当需要登门去拜访客户时,他总穿着一套灰色运动卫衣出门,显得很随便。其实这有失职场礼仪,属于大忌;在甲方眼里,是极其不礼貌的行为。匀山还不懂那些约定俗成的行规,总是我行我素,同事们暗地里嘲笑他傻。多亏庆文提醒并建议他应该买套西服。他告诉匀山得体的穿着是对别人表示尊重,同时,还会给对方留下专业、信赖的好印象,是谈成交易的首要条件。
匀山对庆文言听计从,当即决定周六去商场购买。可他没有西服这方面的眼光和经验,于是向庆文求助。然而,庆文已经约了女友看电影《满城尽带黄金甲》,没空余时间。无奈,匀山只得打电话找同学帮忙,不巧同学也在加班,根本腾不出时间。就在他苦恼无助之际,脑海中突然蹦出席暮云三个字来。为什么没想到她呢?论穿衣打扮女人才是天生的专家,假如有她从旁参谋,何愁买不到满意的西服。
想到此,匀山一阵兴奋,但转念又犹豫起来。她肯帮忙吗?毕竟自己和她还称不上朋友,仅仅一起吃了顿饭,没有任何交情,顶多算个熟人;自己这么冒昧地请求她,会不会太唐突?可是,现在除了她,匀山又找不出第二个能够帮助自己的人来。没办法,先碰碰运气再说吧。
上午九点,匀山来到一处公共电话亭,翻出随身携带的电话簿,找出号码拨了过去。
白匀山打来电话时席暮云正在睡觉,昨晚参加同事小吴的生日聚会,饭后又去KTV嗨歌,七个姑娘喝了三瓶红酒、十一瓶啤酒,一直玩闹到凌晨两点才结束。
醉醺醺地回到家,连澡都没力气洗便上床睡了。
梦中,她一直在光怪陆离的世界里穿梭;先看到一群红唇白面穿着和服的日本艺伎在街上跳舞,那场面甚是欢闹;不久,画面一转,她突然回到了三四岁时的童年,大雪纷飞,看到妈妈赤身裸体站在院子里,疯了一样一边哭喊一边撕扯头发,那悲惨场面把她吓得半死,拼了命地往门外逃,跑着跑着,忽然来到了草原。望着苍茫的大地,在她困惑不已时,好像听到远方有人在叫喊,于是,她遁声往前查看,走着走着就醒来了,醒后才发觉是手机铃声。未消的酒意使脑袋昏昏沉沉,太阳穴发出涟漪般的闷痛;嘴里又干又苦,胃也不舒服。她没有睁开眼睛,从被窝里伸出手在床头的矮柜上摸索了半天才找到手机,翻开盖子靠在耳旁。
“喂!……”
这声“喂”听起来十分慵懒。
“是我,听出来了吗?”
话筒那头传来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
“谁呀?”
手机里的声音好像被过滤过,听起来很陌生。
“是我,白匀山。”
“白匀山……”
暮云猛地睁开眼睛,急忙看了看号码,是个陌生的座机。她很意外,惊讶地说,“没想到你会打电话给我。”
“不好意思,我是不是打扰你睡觉了?”
“啊!没有,我已经醒了。”
“噢,本来我还担心呢。”
“你打电话给我,有什么事吗?”
“呃……”匀山本想开门见山,可不好意思开口,沉吟了几秒才吞吞吐吐地说,“我,我想请你帮个忙,不知道方,方不方便?”
“今天吗?”
“是的。”
“今天啊?……”
因为醉酒,暮云昨晚就决定今天在家好好休息,睡个昏天黑地;但就在她迟疑的瞬间,匀山说道,“如果你不方便就算了。”
“没什么方便不方便的,说说你要我帮你什么?”
“哦!”匀山对着话机按键点下头,“我打算买套西服,可自己不懂,所以想请你去给参谋参谋。”
“买西装啊?”
“对。”
提到西装,暮云才回想起来,此前两次见面,白匀山都是一身休闲打扮,还没见过他穿正装的样子。
“怎么突然想到要买西装呢?”
“拜访客户用,我现在的衣服都是便装,穿出去没法见人。”
“噢!那么你想去哪里买?”
匀山挠挠后脑勺,为难地说,“哎呀!这个我也不知道,你有什么专业的店推荐吗?”
可能暮云在思索,稍微停顿了几秒才说,“君太、中美、新天地、新东安,都有专门的西装专卖店。”
“价格呢?”
“一套大概五千左右。”
“太贵了!”匀山皱起眉头,把听筒换到另一边,问道,“有没有价格适中的店呢?”
“价格适中的话,就去百荣喽!一套G2000的正装大概千把块吧。”
“千把块能接受,好,就去百荣。”
“行啊。”
匀山太高兴了,不禁脱口而出,“你住什么地方,我过去接你!”
“不用不用。”暮云像要甩掉爬在身上的虫子似的拒绝道,“我们就在百荣汇合好了。”
她这么一说,匀山意识到自己兴奋过了头,像是猛然省悟似的对暮云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想要你的住址才那么说,太兴奋,失言了。”
“没关系。”
“那,我们几点汇合好呢?”
暮云看了看矮柜上的时钟,现在是九点十分。
“十点半吧。”她说。
“OK,那我们百荣见。”
“OK。”
挂断电话,暮云渐渐有了清醒的真实感,刚刚仿佛在梦里。她对自己答应他的请求感到后悔,为何要帮他呢?虽然曾说过给他介绍女友的话,但那只是客套而已,他们连朋友都算不上。何况,他还是杨庆文的同事。
一想到这点,暮云心里就膈应。提到杨庆文这个无耻之徒,她气不打一处来。本以为他是个不错的男人,有望并结连理,可到头来不过是个伪装的混蛋。自从那晚献身给他之后,卑鄙、冷酷的面目就显露了出来,他不再对她感兴趣。她很痛苦,责问他为何冷淡自己,他说随便吧,跟她交往不过是因为太无聊,想找个人玩玩。
知道真相后,暮云伤透了心。她恨自己太蠢,被人愚弄这么久居然没有察觉。如今,她对杨庆文这个人以及与他相关的一切都充满憎恨,甚至还想抹掉认识他的这段记忆。然而,白匀山却是个例外;他与杨庆文关系密切,还是同事,本应排在她厌恶的对象之列,可他无论从外表还是性格都让她讨厌不起来。
现在反悔已来不及。暮云心想实在不应该答应他,浪费大好的时光帮别人,昨天的衣服还没洗,家里也需要清洁、整理。但事到如今,再想这些都已于事无补了。反正一个人搞卫生也挺无聊,不如出去逛一逛更有意思。
她扭过头一看时钟,居然到了九点半。不知不觉竟赖了二十分钟的床,再拖延下去恐怕就该吃午饭了。想到此,她赶紧掀开被子跳下床,刷牙洗脸梳头一气呵成;接着又坐在镜子前画上淡妆,打扮结束,出门时已经九点五十分了。
十点三十五分,暮云匆匆赶到约定地点百荣广场。白匀山已等候在那里,远远望去,她今天的气质令人耳目一新。她肩上挎着一个黑色皮包,穿了一条浅黄色印花长裙,腰上系着一条装饰性的黑色细腰带,脚上是一双白色帆布鞋。这身打扮让她看起来充满活力,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青春的气息。等走近前来,发觉那一抹浅浅的黄色眼影与衣服搭配的相得益彰;眼睛又明又亮,唇瓣上涂着红色唇膏,水润润的特别饱满。
“不好意思,休息时间还麻烦你出来。”
匀山一迎上去就开口道歉。
暮云笑笑,“没关系,在家也闲着,正好出来逛逛街。对啦,你想买什么类型的西装呢?”
“什么类型我也不懂,只要能穿去见客户又不失礼貌就行。”匀山不知道如何回答,只管一味地强调目的。
听他这么说,暮云大致明白了他的诉求。同时,她也意识到这个人对西装完全没有概念,于是她建议先去店里先看一看然后再决定买什么款型。
“好,我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