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交谈之间,阎四夕暗中观察着太昊尚的神色,并未察觉出任何异样。
但他知道,同样修成铁血龙旗图的太昊尚,听到旁人议论此事,心中的煎熬绝不会像表面这么简单。
凌云说着说着,语气也渐渐变得低沉,饶有深意看了太昊尚一眼。
作为太昊殉的左膀右臂,当日太昊尚在紫禁城内发生的事,他也是略有耳闻,更是少有知晓内情之人,而其他人或多或少也能猜测到一些。
太昊尚见众人沉默不语,隐于桌下的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谈笑道:“各位看着我作甚?我既已废武修仙,自然不会对此事耿耿于怀。
皇子之中出了两位继承大统的皇子,又正值无上道器将出未出之际,若是被小人拿出来做文章,或许会影响到无上道器出世。帝君舍小家而顾大局,乃是圣明之举。”
皇甫邵阳看了他一眼,神色认真道:“太子背后有姜氏撑腰,有多位王侯鼎力支持,什么天材地宝没有,就是化龙池也去过不知多少次。靠祖荫的叫爵禄,靠自己才叫功名,他的成就并非全靠自身。
反倒是你太昊尚,一无长辈扶持,二无资源在身,三无名师指点,能于困顿中悟得武法最高奥妙,才是真正的天之骄子。”
阎四夕更是心中暗道:“倘若你真认为他圣明,又为何不肯称一声父皇呢?”
阎四夕心中默默叹息,他自然明白太昊尚心中的悲苦,情不自禁脱口而出道:“太昊殇远不如你,卧龙之名名不符实,你才是真正的卧龙。”
“大胆!”天字四号房的大门猛地被踹开,六七名衣衫华贵的青年鱼贯而入,眸光若冷电,在宴席间众人身上逡巡着。
为首之人双目细长,鹰钩鼻子,目光阴鸷,浑身上下散发着阴冷沧桑之气。
阎四夕等人眉头微皱,百花宫向来规矩森严,天字四号房更是重中之重,怎么会有人听到他们席间的闲言碎语,又怎会如此轻易闯进来?
“太子殿下千乘之尊,何人如此大胆,竟敢在此妄议尊上?”阴鸷青年神色冷漠,目光径直掠过众人,锁定在阎四夕身上。
阎四夕神色淡淡,提起广寒葫芦轻抿一口酒水,平静道:“吴承志,明人不说暗话,不必学你父王的鬼祟伎俩。太昊殇虽是太子殿下,却也是我的表兄,这几句话就算在大庭广众下说出,我又有何惧之?”
吴承志,渤海王吴歧路之子,但却不是嫡母所出,而是其二夫人庶出之子。
他虽然修行渤海王传下的至高武法,但本身资质寻常,修成鱼龙极境后,鱼跃龙门也只得到了九倍增幅,还是在诸多天材地宝的加持下才侥幸做到。
在他身后的一众子弟,五官眉宇间还留有一股稚气,一看就是养尊处优之人,未曾经历过战场杀伐,反而是充斥着嚣张跋扈。
阎吴两家自小便是死对头,吴承志却从小被阎四夕打压,看来他贸然闯入房来,并非是心血来潮,而是有意为之。
吴承志冷笑道:“阎焱……哦不对,如今该称你为阎四夕,你这丧家之犬,怎么还有脸返回阜阳?”
“丧家之犬?”阎四夕双眼一眯,语气森然道,“我阎四夕再怎么样,也是王侯嫡子,你这庶子昔年见我前倨后恭,若是忘了当年之事,我不介意帮你回忆回忆。”
吴承志面色微变,喉咙耸动,下意识倒退两步,但很快就反应过来,如今阎四夕没有长辈撑腰,再不是当年肆意妄为的阎王之子。
但想到阎四夕成就双九九至尊的威势,吴承志还是不敢太过嚣张,心念电转间,目光落到了太昊尚身上。
吴承志双眼一转,冷哼道:“说我庶子?你身旁这位十皇子,恐怕也好不到哪里去吧?太昊皇朝,唯有太子殿下可称卧龙,余者皆为碌碌之辈,尚殿下何德何能,敢有夺位之心?”
天武帝君十子之中,唯独太昊殇无依无靠、无权无势,连紫禁城的奴才们都会有意无意地刁难,吴承志虽然是臣下之子,但对他向来是不恭不敬。
言语上说不过阎四夕,那便拿他的亲近之人做做文章,总归能刺激到他。
太昊尚脸现怒意,一掌拍在桌上,正要起身爆发,却被阎四夕伸手按下,轻轻摇头传音道:“你如今处境不堪,莫要横生枝节。反倒是我,虱子多了不嫌痒。”
阎四夕站起身来,一步一步走到吴承志面前,一字一句道:“三书六礼、明媒正娶、八抬大轿、十里红妆,论娶亲的排场,我姑姑嫁入皇家时,比起姜皇后更胜一筹。三宫六院、七十二妃、万千宠爱、集于一身,论帝君宠幸,又有何人能及?”
“当年册封嫔妃时,只因我姑姑喜爱桃花,帝君便打破祖宗历法,以桃妃册封其位,如此殊荣,普天之下何人能比?”
“吴承恩,你若是有种的,现在便当着我的面再说一句,我表弟究竟是不是庶子!”
阎四夕威势绽放,十三丹经、十八地狱图录汹涌澎湃,更有锋芒剑意引而不发。
吴承恩只觉深陷惊涛骇浪中,妖魔鬼怪嘶吼不断,更有万箭穿心之痛。
噗嗤!
这家伙武道未精,道心不坚,阎四夕裹挟双九九至尊之势,竟是将他吓得心血上涌,当场吐血不止。
吴承志身后之人更是面色煞白,手忙将乱将其扶住,又从芥子物中取出丹药喂给他服用,这才将他的伤势暂时缓解。
“嘿嘿,焱哥儿还是一如既往的霸气。”门外又钻出三道人影,这三人清一色穿着稷下学宫的长衫,外头罩着一袭虎皮大衣,正幸灾乐祸看着倒地不起的吴承恩。
阎四夕一愣,脑海中闪过三道童年时的同伴身影,狐疑问道:“冬溪?守涛?正经?”
三人闻言,顾不上继续调侃吴承恩,眼中似有泪光闪烁,齐齐抱拳行礼道:“焱哥儿,多年未见,别来无恙。”
阎四夕微愣之后,回过神来,笑着招呼道:“进来说话罢,你们三人怎么来了?”
为首獐眉鼠目的青年嘿嘿一笑,伸手指了指一脸怨毒的吴承恩,笑道:“听说这憨货要寻你麻烦,我们兄弟三人紧赶慢赶,还是慢了一步。不过焱哥儿霸气如初,看来是用不上我们了。”
阎四夕佯装不悦,感叹道:“如今我今非昔比,昔日曲逢迎合之人也作鸟兽散,这时候也只有你们三人惦记着我。”
正所谓白首如新,倾盖如故,相交日久之人,或许会因朋友的一时衰落而变得陌生,但眼前三人显然并非如此。
阎四夕顾不上一旁的吴承志,郑重地将三人引入房间,也让三人心中的忐忑消散一空,互视一眼后笑容越发灿烂。
“冰轮侯庶子冬溪,见过诸位!”
“柔甲侯庶子守涛,见过诸位!”
“落苏侯庶子正经,见过诸位!”
三人走的都是武道,但本身修为实属一般,比起吴承志还要不如。
看在阎四夕的面子上,周止等人只是微微点头见礼,神情不冷不热。
猛兽独行,不与凡兽为伍。天骄自有傲气,三人也不以为意,阎四夕的朋友未必是他们的朋友,这点自知之明他们还是有的。
盛毓灵神色奇怪,开口问道:“三位哥哥,你们是我先生的挚交好友吗?为何只通报名字,却不通报姓氏?”
有名有姓,方才是正常的相识过程,三人只通报名字,显然是不符合礼数的。
阎四夕听到盛毓灵的无心之言,顿时面色古怪,周止等人稍微在脑海中略加思索,联想到几位侯爷的姓氏,已是明白其中深意,面色抽搐强忍笑意。
谢三元却是毫无顾忌,捧腹大笑一阵后,来到盛毓灵身前一一指点。
“嘿嘿,冬溪,多么诗意的名字,可惜姓苟。守涛,多么本分的名字,可惜姓回。正经,多么严肃的名字,可惜姓贾。毓灵妹子,你现在明白了吗?”
盛毓灵懵懂无知,正要照着谢三元的指点脱口而出,萧鹤凝却先一步反应过来,赶忙将其嘴巴捂住。
“小女无知,还请诸位世子见谅。”萧鹤凝脸缠白纱,歉然一礼。
苟冬溪无奈一笑,摆摆手道:“夫人不必多礼,焱哥儿的朋友就是我们的朋友,大家都是自家人。”
阜阳王侯众多,庶子更是数以千计,一些不入王侯眼中的庶出之子,便有了随意取名的传统,也体现出父辈对他们的轻视。
三人心中无奈,但这么多年也被嘲讽过来了,倒也并不放在心上。
“苟冬溪,你们三人的父亲不过是封侯,远远比不上我父王,竟敢与我作对。”吴承志趁着众人相互介绍的功夫,已是缓了过来。
比拼修为,他不是阎四夕对手,但这三人同为王侯庶出,实力又与他差得甚远,竟然敢在他面前耀武扬威,莫不是忘了这些年被他羞辱的日子。
回守涛双手拢袖,似乎被吓了一跳,连忙捂住自己的臀部,“哎哟”一声道:“原来是吴世子啊,阜阳人人皆知,您有龙阳之癖,你这话说的,还真是吓到我了。”
贾正经更是阴阳怪气,看着吴承志和他身后的王侯子弟,怪叫道:“守涛兄不必担心,吴世子的入幕之宾已经够多了。你看他身后的几位,编号一三五七九,不恰好符合《周髀算经》中的算法吗?”
一三五七九?众人一时间面面相觑,暂时没有回过味来。
阎四夕却是哈哈大笑,多年未见,贾正经的算学越发精深,竟连等差算法都玩出花来了。
吴承志等人不明白什么是《周髀算经》,但这三个家伙明里暗里讽刺吴承志有龙阳之癖,又讽刺身后的同窗是他的男宠,实在是孰可忍孰不可忍。
“怎么,想在这里动手?武法还是道术,我让你们双手双脚,能让我移动一步,我阎四夕的名字给你倒着写!”见他们有动手的意思,阎四夕冷笑一声,迈步挡在三人面前。
吴承志面色一阵青一阵白,嘴上说说也就罢了,真要动起手来,他当然不是阎四夕的对手。
正在此时,洛玉书已是悄无声息来到门口,轻轻咳嗽两声提醒道:“吴世子,这百花宫也不是我一人的,你如此破坏规矩,三日内送上十万极品灵石,否则百花宫不会善罢甘休。至于现在……请你立刻离开此处,百花宫不欢迎你。”
洛玉书一直关注着天字四号房的动静,但在皇甫邵阳隐晦地表达出不喜后,已将附近的奴婢悄悄撤走,导致包间外无人看守。
不曾想这渤海王世子竟如此破坏规矩,擅闯房间打扰贵客不说,甚至有着动武的趋势。
吴承志顿时傻了眼,张口欲言,却对上了洛玉书漠然的眼神,不由得心中一沉,惧意暗生,唯唯诺诺迈步出门,心中已是后悔至极。
十万极品灵石,对于渤海王府当然不算什么,但他不过是一个庶出之子,纵使他娘亲得到渤海王宠爱,事关钱财大事,大夫人也必定会多加责罚,渤海王也不好就此事为他说情。
一时冲动,居然忘了百花宫的规矩,在这里胡乱发作,今夜算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势必会连累母亲受罪。
吴承志一时间魂不守舍,心乱如麻,心心念念都是大夫人的阴狠嘴角,还有母亲受罚的凄凉景象。
倒是他身后的一名青年,身穿稷下学宫学服,看向阎四夕嗤笑道:“听说渤海王在紫云山脉赠诗于你,少年得志易翻船,大器晚成方为道。阎兄,依在下愚见,你在阜阳寸步难行,还是夹着尾巴做人为好。”
苟冬溪暗中传音道:“碧落王庶子洛鸣声,就是当年跟在吴承志身后的小不点。”
经过苟冬溪这么一提醒,阎四夕顿时知道此人身份,不由得出声讥讽道:“携手揽腕入罗帷,含羞带笑把灯吹。金针刺破桃花蕊,不敢高声暗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