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古龙门之上，阎四夕手脚并用，不周风控制着他的身躯，运转两大肉身极境，紧紧贴靠在崖壁上，心中暗暗叫苦。
“这才只是晓梦第一劫，可这小子花了足足一刻钟还未曾渡过，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太昊尚、霍无殇等人与阎四夕关系亲近，皆是面色凝重，一颗心逐渐往下沉。
“十皇子，阎四夕修成九九至尊，为何道心这般脆弱？”皇甫邵阳剑眉微蹙，心中不由得产生怀疑。
“他定能安然渡过晓梦劫！”太昊尚斩钉截铁道，脸上的坚定微微凝滞，神色犹豫道，“许是气运低迷带来的负面影响，但表兄无论天资、道心，都是实打实修炼而来。”
晓梦蝶是七情六欲的化身，也是考验武徒道心的心魔劫，德不配位的武徒在攀登万古龙门最后十丈时，每一丈都会经历晓梦劫的考验。
可这才只是晓梦第一劫，别说是鱼龙极境天骄，就算是那些药罐子武徒，恐怕也不会如此不堪。
阎四夕在心魔幻境中滞留将近一刻钟，到底是道心脆弱，还是晓梦劫再生异变，之后的九道晓梦劫又将如何度过？
太昊尚等人忧心忡忡，天机子、帝一等却是截然相反，露出狂喜的神色。
只要再过数息，即便有着天地灵物代为掌控，阎四夕也必将坠落崖底，失去鱼跃龙门的机会。
所有人都看到了环绕阎四夕周身的道风，但天地灵物在万古龙门的发挥是有限的，顶天了就是支撑一刻钟。
一刻钟后，生死有命！
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
众人皆在心中默默倒数着，阎四夕的身体开始出现摇摇欲坠的迹象，可就在他们默数到最后一息的瞬间，崖壁上的那道身影忽然停止抖动，恢复那稳如泰山的气势。
在太昊尚等人心有余悸的目光中，阎四夕眼中清明之色迅速恢复，三魂七魄、武道灵觉回归自身，浑身肌肉一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然向上攀登一丈。
九十一丈！
晓梦蝶羽翼再振，漫天荧光簌簌抖落，再次没入阎四夕体内。
一振心魔起，二振心魔生！
眼前场景再次变幻，阎四夕甫一进入心魔幻境，肉身各处便传来剧痛，心脏处更是痛得无以复加。
“这种熟悉的感觉……”阎四夕此生痛彻心扉的次数并不多，能让他生出这般刻骨铭心的感觉，也就仅有灭族之夜！
阎四夕睁开眼来，果然如他所料，阎山中圆月高悬，演武场中张灯结彩，花团锦簇，四面八方、挨家挨户都悬着阎氏族人自制的花灯，一派节日欢腾的气象。
然而……天地之间骤起剑啸，虚空中凭空生出无数飞剑，每一剑落下，都会带走一位阎氏族人的性命。
阎四夕伫立原地不过三息，整座演武场足足三百多位族人，竟是顷刻间身死道消，尽数陨落。
即便是那位最强大的宗老，在飞剑面前也毫无抵抗能力。
伫立演武场内那位白衣剑仙，只是微微伸出手来，微风轻拂起他的袍袖，露出如同羊脂美玉雕刻而成的手臂。
只见白衣剑仙手掐剑诀，朝天一指，漫天飞剑骤然相合，宗老仿佛置身于天地长河之中，周身八万四千孔爆发的内炁尽数被压制。
区区人身，不过蝼蚁，即便是吞魂境千锤百炼的肉身，又如何能抗衡天地伟力？
飞剑掠过其身，漫天剑气长河悄无声息地散去，宗老骤然一颤，身躯砰的一声化为血雾随风飘散。
一剑武徒落！一剑吞魂陨！一剑同境斩！
武徒对剑修，吞魂对阳神，二者在境界上相差无几，可宗老竟不是白衣剑仙一合之敌，甚至连让他本命飞剑出鞘的资格都没有，便已殒命当场。
而在演武场另一边，一位青衫男子神色轻慢，缓缓将双手探入一位魁梧壮汉眼中，取出一对呈七星状的怪异眼睛，毫不犹豫按向自身眼眶。
随着闷哼声响起，青衫男子睁眼看向阎四夕，一双眼睛已是转为七星血眼，散发出如神如魔的狂暴瞳力。
“不愧是人人敬之畏之的阎王，这双七星血眼的瞳力，当真是世间独有。”青衣男子七星血眼流转，拍手赞叹道。
铮！铮！铮！
白衣剑仙身后长剑出鞘，剑鸣声清澈透亮，响彻天地，三尺剑身上片尘不沾，滴血不染。
血水如同溪流，在青石板上流淌汇聚，映照出一幅血色画卷，兄弟三人分立两侧，明月高挂天穹，山野寂静，静默无声。
潺潺流动的血色中，圆月高悬，月光血光交织一体，更增寒意。
“为什么？”兽皮少年面无血色，喃喃自语。
原本生机勃勃的阎氏族地，顷刻间生机断绝，夜鸦嘎嘎叫着啄食着满地尸体，鲜血蔓延蜿蜒流入易水之中。
阎四夕双眼通红，道历玖肆叁柒年八月十五日，是他铭刻于心，一生一世都无法忘怀的日子。
这一夜，阎氏一族尽数灭于阎飍、阎淼之手，全族上下超过百双血眼被二人剜去。
从这一夜活下来的，除了阎四夕和小馋儿以外，也就只有他们卧病在榻的娘亲。
“小十五，很想复仇吗？不妨上前来，挥剑斩之？”阎飍大臂招展，青衫飘摇，带动狂风猎猎作响，一双七星血眼凝视着阎四夕，脸上写满轻蔑之色。
阎飍飞剑入鞘，双手拢袖，凌空虚渡，放声大笑道：“你我兄弟二人，一人天下武徒尽俯首，一人剑修遇之尽低眉。阎焱何德何能，能与我二人齐名？大哥，今日暂且别过，待你八卦血眼大成之日，再好好杀上一场！”
出乎二人预料的是，阎四夕虽是神情愤怒，恨不得将二人食肉寝皮、剥削抽筋，但双脚却如同落地生根般，始终扎实在血水中。
“晓梦第二劫，不过如此。”阎四夕收敛怒意，双眼一闭一睁，眼中的杀意已然尽数收敛，冷冷抛出这么一句话。
正是晓梦劫之二——枯藤老树昏鸦，新坟流血人家！
随着他话音落下，十峰汇聚、易水潺潺的阎氏族地宛如山崩地裂，在阎四夕眼前碎裂成千百块，渐渐没入虚无之中。
阎四夕魂魄再次回归肉身，从他沉沦入心魔幻象，再到脱离心魔劫，前后竟然不超过三息。
就算是万妖山的诸多妖王，见到此情此景，也不禁心神震动。
“诸位，可曾见过这般古怪的渡劫方式？”
“第一重心魔劫差点失败，第二重却是举手投足迈过，这……”
“且再观之！无论如何，诸位都是抱着必杀之心而来，只要太昊王侯不出手，不必纠结此等旁枝末节。”
在两族王侯惊疑不定的猜测中，阎四夕神色仍是不为所动，再次向万古龙门攀登，脑海中却是思索着晓梦蝶的下一重心魔劫。
“七岁之前，我几乎可以说是无忧无虑，寻常的磨难对我而言毫无作用。”阎四夕心中默念着，忽然想到一个可能性，“一家团聚是我毕生所愿，灭族之夜我终生难忘，那么下一道心魔劫很有可能是……”
一念及此，阎四夕不知为何变得神情激动，脸上不自觉地写满了渴望。
晓梦蝶羽翼三振，阎四夕这一次却是甘之如饴，主动运转丹法，将漫天荧光吞噬入体。
“哗！”
两族天骄一片哗然，有人不可思议，有人露出讥讽嘲笑，有人暗骂他不自量力，有人却是不明所以。
要知道，晓梦蝶可不是寻常之物，而是源自于远古神道的神物，是连真人真君都为之忌惮的心魔具象。
其羽翼扇动出的荧光虽无毒性，却是天下间最猛烈的心魔幻象，以诸多天骄道心之坚定，只是看了一眼都不由自主沉沦其中，主动吞噬更是会导致神智迷失，渡劫难度至少要翻上数倍。
阎四夕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但这也意味着……他停留在晓梦劫中的时间，可以大幅度增加。
时移景异，阎四夕魂魄再入晓梦劫，眼前出现的果然是那座破败的房屋。
床榻上，一个气若游丝的妇人，肚皮高高鼓涨，面青如恶鬼，嘴角边还有涎水、观音土混合的浑浊之物。
寻常人乍一见到，必定心生见鬼之感，但阎四夕却是毫不顾忌，一把将妇人揽在怀中，轻声安慰道：“娘，我在呢。”
听到身旁兽皮少年的低语，妇人仿似回光返照，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来。
少年眼中噙着泪水，连忙伸出手来紧紧握住，感受着妇人粗糙的指肚划过脸庞，只是翻来覆去地喊着：“娘，我怕……”
干枯丑陋的妇人，脸上忽然焕发红晕，神志变得清醒了几分，断断续续道：“照顾好小馋儿，好好活下去。”
“幺儿……莫怕……娘在呢……”
“十五……莫怕……娘在……”
“四夕……莫怕……娘在……”
妇人反反复复重复着几句话，阎四夕紧紧将她拥入怀中，却丝毫没注意到妇人的脸色渐渐变得狰狞可怖，露出贪婪的欲望，双臂更是死死箍住阎四夕，仿佛要将他永远留在此间。
“娘，对不起，我没照顾好小馋儿。”阎四夕似乎毫无察觉，只是默默闭上双眼，两行血泪从眼中流出，“为了活下来，我做了很多事，但我真的尽力了。”
“小馋儿没死，总有一天，我一定会将她带回来，我向您发誓。”
“我见过阎飍了，他很强，真的很强，强到我即便成就九九至尊，也没有丝毫信心。”
“一个人活着真的好累，大师父说我练武太过拼命，但我其实不是拼命，我只是……只是想求一个速死。”
“无极天没有转世轮回的说法，但我若是死了，会不会有机会见到你和爹爹？”
阎四夕絮絮叨叨，仿佛丝毫没有注意到，妇人的身躯渐渐被黑暗浸染，更是逐步侵蚀着他的身躯。
不知不觉间，黑暗从他的脚底向上攀援，没过腰部直达胸口，直至没过他的脖子。
阎四夕骤然睁开眼来，双目与面色狰狞的妇人对视，仿佛没注意她古怪的神色，只是眉眼柔和轻声道：“娘，时辰已至，我要走了。今日能见你，我很开心。”
“开心？那便留下来，永远陪着娘亲罢！”妇人先是一惊，又恢复那副爱意满面的模样，试图继续迷惑阎四夕。
然而，阎四夕的身躯如有万钧，将妇人枯瘦的手指一根根掰开，神色认真道：“你能侵蚀我的魂魄，是我给你机会。可你忘了一件事，心魔最擅长的是被动引导，而非主动侵袭。”
晓梦劫之三，母仪垂则辉彤管，婺宿沉芒寂夜台！
阎四夕主动吞噬晓梦蝶释放的荧光，神智在一时三刻间遭受蒙蔽，根本察觉不出心魔幻境的异常。
倘若这尊心魔有着足够的耐心，等待阎四夕在幻境中渐渐沉沦，他必定是十死无生之局。
可偏偏心魔急于求成，动用手段主动侵袭阎四夕，反倒让他的武道灵觉复苏，从而察觉到幻境中的异常。
阎四夕自幼多灾多难，凝聚出一颗坚韧无比的道心，就连阎飍自创的佛魔一念间，都未能在他心中种下臣服的种子，更遑论区区心魔？
咔嚓！咔嚓！咔嚓！
心魔幻境分崩离析，阎四夕三魂七魄重回肉身，脸上不由得露出后怕。
“小子，你太低估心魔的力量了，如果再来一次，你绝对没有任何活路。”不周风也是一阵心惊肉跳，阎四夕足足停滞了一刻钟，差点就要彻底沉沦。
阎四夕微微点头，这还只是第三重晓梦劫，虽说晓梦劫的难度并非递增，总体上来说难度都大差不差。
但若是总这么耽搁下去，万古龙门的威势会越来越重，即便他的体魄更胜常人，也未必能支撑他渡过十重晓梦劫。
“拖延时间固然是目的之一，但万万不能舍本逐末。”阎四夕暗暗警醒，身体已经自发地攀过九十四丈龙门，迎接下一道晓梦劫到来。
晓梦劫之四，大灾之年行天下，身若浮萍无所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