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四夕一愣,不确定地问道:“先生的意思是,广寒仙子接引的星辰烙印,比您所说的两人还要多?”
受限于对炼气士的了解,阎四夕并不知道月魄境的奥秘。
这一境界以月魄为名,必然与太阴星脱不了关系,甚至还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
他修炼至今,还停留在感应周天星辰的观念中,尚未意识到太阴星对月魄境的重要性。
墨先生有意提点,解释道:“月魄境感应周天星辰淬炼七魄,是炼气士的第一步,但世人大多忽略了太阴星的重要性。
七魄圆满之时,炼气士还需吸纳月华之力,凝聚太阴星坐镇中枢,统御周天星辰。方才我所提到的广寒仙子,月魄境时烙印的星辰不过十五颗。
但她是千年难遇的太阴神体,须弥宫天生便有常人百倍的太阴星光,借此凝聚广寒星图,是百年来公认的月魄境第一人。”
周天星辰、太阴星,加上两者结合而成的星图,才是月魄境完整的战力。
世人大多只知感应七星、淬炼七魄,却不知道太阴星光、星图两者,同样是月魄境修行的重中之重。
这些修行隐秘,大都是各门各派敝帚自珍之物,野修除非加入各国,否则只能摸黑过河。
各大宗门、圣地,就连收弟子都有真传、内门、外门之分,更不会轻易泄露给外人。
为何武徒如同野草般肆意生长,而炼气士大多有师门传承,主要原因便在于此。
墨先生心中暗叹道:“千机变连续两代认可之人,居然都是粗鄙武徒。当日钜子未能拨乱反正,今日我墨羽有缘得见,必将此人引到炼气士正途。”
千机变乃是墨家传承道器,除非得到器灵的认可,否则就算真君强夺到手,也无法随心所欲使用。
阎四夕修为平平,却能操控千机变千变万化,普通人不明白其中的含义,墨先生在墨城位高权重,对此却是了然于心。
他之所以跟着阎四夕,不只是因为在他身上窥探到了成道之机,更是借机传授墨家炼气术,将他往墨家炼气士引领。
阎四夕修行刻苦勤勉,每次清晨、黄昏练拳练剑从无懈怠,内炁淬体、星光淬魄更是一刻不停。
但墨先生看得出,这个少年的绝大多数心力,都放在了武徒修炼上。
对于炼气士的修炼,阎四夕尚未选择明确的百家道路,更偏向于兼收并蓄,海纳百川。
既有道家的影子,又有剑修的法门,偏偏就是与墨家毫无相关。
墨先生这几日絮絮叨叨,撺掇着阎四夕修行墨家炼气术,孰不知,阎四夕早有不见君留下的剑道传承。
剑道号称百家杀力第一,与他的武道相得益彰,阎四夕又怎可能弃剑不用,转而修行墨家的机关傀儡术?
一个肉身强横的武徒,战斗时却躲在一堆傀儡后方,完全是大材小用。
卫国境内多崇山峻岭,蛮瘴之地,虽无十万大山这般横跨诸国的地势,却也时常有妖兽出没。
好在山不高、水不深,自然也没有仙人名、真龙吟,一路走来,几人遭遇的都是寻常野兽。
阎四夕磨砺武道时,轻轻松松便打杀了一片,偶尔会留下几头伤而不杀,留给公孙起、霍无殇二人见见血,积累战斗经验。
清晨到来,阎四夕收起化为帐篷的千机变,露出睡姿豪迈、四仰八叉的娇憨少女。
“小玄机,别赖床,快起来赶路了。”阎四夕轻轻推了推鱼玄机。
公孙起、霍无殇早已洗漱完毕,迎着旭日东升开始修炼。
甘长生手捧一本儒家典籍,一字一句朗声诵读。
“唔……林大哥,不要叫我小玄机,你叫我女王吧。”鱼玄机将头埋在干草中,捂住耳朵闷声道,带着浓浓的起床气。
阎四夕又好气又好笑,伸手在她腰侧挠痒,口中喊道:“女王八起床了。”
少女的娇笑声清冽如泉,回荡在山林之间。
莫影看着二人打打闹闹,不经意间看到阎四夕黯然的目光,露出笑意的同时,心中又困惑不已。
一路上承蒙阎四夕关照,他们才能走得如此顺遂,但他对几名孩子的爱护,似乎远超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等到众人用过早饭后,阎四夕看向前方独自走着的霍无殇,琢磨了一下后走上前去。
“怎么,还在为昨天的事闷闷不乐?”阎四夕按住霍无殇的脑袋,笑问道。
霍无殇烦闷地甩手,拍开阎四夕手掌,低头道:“是我救了那孩子,偏是那家人胡搅蛮缠。你为何还要赔钱了事,倒像是我犯了过错?”
昨日途经村庄借宿时,霍无殇晚间在河边练拳,无意间遇到一名孩子坠入河流,毫不犹豫跳下将其救起。
原以为那孩子家人会对自己感激涕零,可上岸后发生的一切,却让霍无殇头脑发懵。
那孩子的父母竟倒打一耙,诬告霍无殇将他儿子的祖传玉佩弄丢了。
寻死觅活,非要告官也就罢了,话里话外都在暗示霍无殇是偷儿。
那村庄的左邻右舍,更是不分青红皂白,数十人围着四名半大孩子,脸上写满了贪婪。
霍无殇、公孙起有武功在身,对付这些刁民不过三两拳的事情,但总不能一怒之下将其打杀。
甘长生自诩有舌战群儒之能,面对那撒泼打滚的妇人,却也是无可奈何。
鱼玄机被村民的丑陋嘴脸吓到了,抹着眼泪只知嚎啕大哭。
若不是阎四夕出面,要求霍无殇赔了几两银子,事情还不知如何解决。
但也正因如此,霍无殇的委屈和怒火无处发泄,对阎四夕的态度也变得冷淡。
倒不是说他对阎四夕心生怨恨,而是这种处理方法,令从小到大养尊处优的霍无殇难以接受。
“你看这是什么?”阎四夕笑了笑,翻开手掌,将白花花的银子高高抛起。
霍无殇抬起头,忽地目光一亮,抓过阎四夕手掌仔细翻看,“这是我的银子,怎会在你手里?”
“你做人太过死板,有时得学会变通。”阎四夕将银两抛向霍无殇,借机教训道,“昨夜你就不该正面对抗,跟那些个乡野村夫、蛮横妇人,哪有什么道理可讲。”
霍无殇接过银子,仔仔细细地查看,确认是自己给出的银子,心情顿时好了不少。
但听到阎四夕这话,还是摆着一张臭脸,兀自不服道:“若是我动用武力,他们那些人如何是我的对手?”
甘长生双手拢袖,凑了过来,反驳道:“天大地大,道理最大,至圣先师曾说过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行了行了,你以后可千万别成为腐儒。”阎四夕连忙摆手,打断了甘长生的长篇大论。
“你二人的处理方法,一个过刚一个过柔,昨夜我跟莫前辈小半个时辰才出面,也没见你们把事情解决。”
二人对视一眼,甘长生张了张口,想起昨夜阎四夕三言两语将事情解决,有心反驳却又不得不接受现实。
“林大哥,你该不会当了偷儿吧?”甘长生双眼一转,狐疑地问道。
“什么偷儿,空口白牙辱人清白。”阎四夕赏了他一个爆栗,“那叫梁上君子,顺便给他们留了点教训。”
“什么教训?”霍无殇好奇问道。
对寻常百姓来说,就连性命都没有钱财重要。
阎四夕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将那户人家中的钱财攫取一空。
他从来都不自诩侠义之士,行事自有一套准则,更不会理会世俗旁人的想法。
阎四夕避而不答,反而说起了另一件事,“无殇,你觉得昨夜所见所闻,跟你在楚丘城的遭遇,是否有相似之处?”
霍无殇的笑容僵住,沉默好一会才道:“林大哥,你是想让我日后三思而后行。”
楚丘城他义愤填膺,口不择言,差点连累大家遭受无妄之灾。
幸得阎四夕巧施妙计,又机缘巧合遇到了墨先生,这才转危为安。
但这些天来,此事一直压在霍无殇心头,几名同龄人也不知如何劝解。
莫影从小将他们抚养长大,亲近之人说话,霍无殇虽然心中明白,但总是很难接受的。
阎四夕看在眼里,故意借着昨夜之事,揭开霍无殇心中伤疤,也是为了彻底解除他的心魔。
习武修道之人,特别是勇猛精进的武徒,最忌讳在鱼龙奠基之境出现心魔。
初时修行或许察觉不到弊端,等到攀登鲤跃龙门时,心魔才会出来作祟。
阎四夕学着甘长生双手拢袖,笑问道:“你是否觉得,以后遇到这种事避而远之,眼不见心不烦,免得连累身边人遭遇危险。”
霍无殇闷声道:“管又管不得,说又说不得,看又于心不忍,还能如何?”
“错!大错特错!”阎四夕忽然疾言厉色,“善即善,恶即恶,此事人人心中自有尺度。若因力不能及,一再降低心中的善恶标准,那便是与世俗同流合污。”
缓了缓神色,阎四夕拍了拍霍无殇的肩膀,“我只是让你三思而后行,并非要你泯灭心中善意。
若是力所能及,那便行侠仗义不隔夜。若是实力悬殊,那便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有朝一日修为足够了,拳头够大够硬,旁人自会乖乖听你的道理。”
墨先生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一脸怪异之色,反驳道:“你这是哪门子歪理?诸国大多以释道儒、兵法墨为尊,老夫可不曾听闻以拳论理。纵使是农家、阴阳家、纵横家,也没有这般离经叛道之言。”
阎四夕不屑道:“诸子百家争鸣,说到底是炼气士的法门。我辈武徒,唯有靠双拳打出一片天地。”
霍无殇双眸熠熠发光,阎四夕一番话,不知不觉间解开了他的心结。
顿觉心胸开阔无比,在山林间放声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