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玠动了!” 一员侍卫亲军气喘吁吁地奔上山头。
狼背岭上完颜家的宗室亲将们皆立于此,他们身后,是女真帝国近乎全部的精华汇聚!
风从西北吹来,吹动这些积年厮杀之人的貂帽、披风,也将战旗扯得烈烈飘扬。面对西侧声势惊人的战场,实际掌军的完颜娄室却依然显示出了一员老将方才有的持重。
他几乎保持着冷眼旁观的态度,观望西夏大军与宋人的血战,并没有轻易将手中大军投入到与当面挑衅不断的宋军曲端部的厮杀之中。
前沿阵列虽然不时被宋军的砲石轰击,可他就是按兵不动,哪怕身旁亲将不住催促、哪怕完颜吴乞买都忍不住上前询问,也不能改变他的临机决断!
他当然是在等待,等待着宋军露出破绽之后方才会像狼一样扑上,一口咬断他们柔软的咽喉——而现在,他觉得自己等到了这个破绽!
“吴乞买?”完颜娄室侧过身子,望向自家皇帝。
完颜吴乞买早已沉不住气,自然是跟着点了点头。
他在这高地上看得分明——西北宋军还盘踞的那处山下,黑压压的宋人步军涌动了起来,也不知他们究竟是没有探得金军主力确切动向,还是觉得仅凭布置在东翼这些兵马便能缠住金军,亦或者在这战场某处,宋军仍留有备手……
诸将之中,只有完颜宗弼还有些保留,可无论如何,对于这些久战宿将、领军之人来说,击破狼背岭下宋军的诱惑都是巨大的。只要攻破这里,就意味这在这广袤却又割裂的战场上,宋军右翼彻底崩溃,而女真雄兵,将以一记凶狠的左勾拳,迂回到宋军侧背,与西夏人一起打一场彻底的围歼战,以报汴京城下惨败之仇!
可就在吴乞买要挥手下令之时,完颜宗弼终还是忍不住上前,一把抓住那员传令亲军,急切地问道:“看清了确是吴玠么?前线侦骑还有没有别的军报传回?顾渊御营兵马在何处,可曾探得?那楚人山的背后,咱们是否有斥候渗透过去!”
可怜那亲军不过是个传令的,被这等位高权重的宗室亲将连珠炮似地询问,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得茫然摇首。
最后还是完颜娄室一把扯开他的手,苦笑着回了一句:“没有……也探不到了。宋军层层叠叠那样密集的阵列,横在战场之中,就算是有人能摸过去,一时也送不回消息。”
完颜吴乞买站在一旁,作为大金皇帝,虽是御驾亲征,并且已当着全军的面立了完颜娄室为帅,按理说他不应干预具体指挥,可眼看着完颜宗弼的影响之下,完颜娄室又一次犹疑,他又终于忍不住上前说了一句:“元帅尽可放手一战!此地由朕领亲卫合扎猛安戍守!朕在此地,观元帅破阵建功!”
话已至此,完颜宗弼已知大局抵定,自己劝无可劝,只能低声在皇帝身后说了一句:“那某将东路军与铁浮屠拉上来,以作备手……”
可谁知他的话还未说完,便被完颜吴乞买打断了。这位大金帝国的皇帝,似乎被他今日接二连三的犹疑畏战给搅得彻底厌烦了起来,皱着眉头盯着这位东路军副帅,冷言冷语:“兀术分两个万户,交由娄室指挥!”
完颜娄室看着忽然激昂起来的皇帝,与完颜宗弼交换了一下眼神,只是苦笑。
这员老将迟疑一下,还是走到那员年轻的副帅身旁,放缓了话语:“兀术——今日这里只有女真儿郎,没有东军西军,某只有一言说与你听……这战阵之事,哪有万全?十之八九都是赌!
所谓名将、所谓军神,不过是运气好了些,胜场多些罢了……至于淮水、青州……唉……”
他说着,拍了拍这位年轻后辈的肩,压低了声音:“你那两个万户,尽可先观望下风色,迟些出发,若是再不放心,自可留一支兵马在这高地之上待命。左右此番大战,咱们还是有些兵力上的余俗……可战机一晃即逝,汴京城下,粘罕便覆灭于此,某却不能再重蹈覆辙,做一员举棋不定之帅!”
说完,这位如今的大金西路军主帅,唤人牵过马来,敏捷地翻身上马,向身后亲卫说坚决命令道:“各军按预定交战次序结阵出战,一个时辰之内,某要见到咱们大金的五色捧日旗,升起在青化镇中!”
说罢,这位大金最后的军神打马,竖起自己帅旗,在精锐亲卫的护持之下,竟亲自跟在第二阵后,缓缓地离开了狼背岭这个能够俯瞰整个战场的中央高地。
……
与此同时,楚人山主阵地上,一直对整个战场态势保持监视的顾渊及麾下参议也不可能不注意到狼背岭上如此大规模的兵力调动。
金夏联军的作战意图至此终于暴露无疑!以坚韧的西夏军冲击楚人山,拖住西翼宋军主力。而强悍的金军则集中最大的冲击力,要一击袭破宋军稍微薄弱的东翼,并且越过运河向南扫荡,截断宋军与延安府的联络线!
顾渊望着那潮水一样奔涌着冲下高地的金人大军,没来由地只觉长舒一口气——完颜娄室还是忍不住吞下了青化镇这肥硕的诱饵,战场之上一切的一切终究没有逃过他与“虎穴”的计算!
朝阳之下,面对被地形割裂的复杂战场,金军别无选择,只能以重甲步军出战,试图硬碰硬地将宋军从营盘阵地中逐出碾碎。
他们那些女真战兵,虽然新老参半,不过却依然保持着这个时代来说极高的军事素养。在女真那些宿将们的有效的命令下,排成一个个攻击正面极宽广的方阵,徐进如林。铁甲长斧、背向着阳光,朝曲端那单薄阵列压下——如山崩地裂,铁流奔腾!
与之相对阵的,曲端所部那数量不多的泾源军已经开始后撤,只剩下几道单薄的步兵方阵在拼死断后,掩护大队袍泽。
金军主力之中,甚至出现了具装甲骑的身影!
那些大金皇帝的精锐亲军,从高地上直冲而下,他们好似是洪水猛兽,毫无阻滞地掠过宋军徒劳构筑的血肉堤坝,然后随着宋人溃军直接冲入青化镇中……
顾渊身前,赵子彦见到这等情势,血红着眼,再也沉不住气,扭过头来看向身前仍旧无动于衷的主帅,出言提醒道:“王爷——金军主力从狼背岭下来了!曲都统怕是撑不住多久……”
可顾渊却只淡漠地指着那股恍若能够摧垮一切的铁甲洪流,声音里带着莫大的自信:“无妨,敌军决战意图已然无疑!想要凭借兵力优势两翼齐飞压垮我们,可这样的话,他们自己的侧翼也必然暴露。曲端、李彦仙、吴玠他们今日做得已经足够好,剩下之事,便交给咱们吧。”
说罢,他亲自将一面令旗放倒,楚人山背后,一直被这高地遮护的御营主力在沉默中发动起来。
早已等得不耐烦的张显、牛皋、杨沂中等将率领着御营与殿前司主力步军绕过楚人山,滚滚向前——为了迷惑金军,他们紧紧跟在吴玠所部身后,看似要投入到对西翼西夏大军的混战中去,可却在越过最初的出发阵地之后,忽然大队掉头向东,沿着狼背岭西侧并不如何陡峭的山坡,没有半分犹豫,摆出了攻击阵列,全军压上!
而此时,完颜娄室的主力大军已经陷入青化镇中,滔天火海烟尘隔绝了他们视线,让他们根本难以发现宋军这突如其来的预备兵马和中央突破的战术意图。
顾渊见此,转向一直列阵待命的沈迟,露出一丝狞笑:“沈统领,各炮掀去炮衣!
让这天下——听我咆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