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背岭其实并不如何高,西向不过是一个平缓的坡地,靠东一点有一座二十来丈高的小山头,亦是如今这些西军诸将同顾渊所在之处。
而东侧稍微陡峭一些,可高地大部分也不过只比其外高出一丈,算不得什么险要。
吴玠生性谨慎,选择此处立寨也是中规中矩,唯一的问题是鄜延路昨日午时方至此地,仓促间设防,到底难以抵御金军锋锐。
夜间,金军忽然突营,大队辅兵覆土填壕,送战兵强攻破寨。一度将其上两千余宋军守军推下狼背岭。要不是吴玠手中一直握着支精锐甲士,从西侧迅速增援,弹压乱局,激战持续一夜,总算稍稍稳住战局。
分列于鄜延军左右的李彦仙同曲端显然也意识到这高地乃是连接东西两翼要隘,又能遮护背后青化镇这样的辎重转运要地,在所必守。听闻喊杀声一直延续到天明,这两员重将也再坐不住,不约而同领着手中精锐来援,不过他们也没有想到,一直在身后观望的顾渊居然选在此时带兵压了上来!
那位靖北王骑在马上,扫了一眼营中狼藉,声音淡漠:“曲都统放心,孤今日刚刚给嵬名乾顺送去了一份厚礼……以那位皇帝狐疑的性子,起码也需要犹疑一日方才能下定决心。而没有夏军支持,完颜娄室未必愿意主动压上来与我军决战!”
说到这里,他居高临下,看向身前诸将,眼神里已尽是俾睨天下的傲慢——
“我们还有足够的时间……”淡然间,他又补了一句,“至少一日。”
“顾相!”
吴玠与李彦仙听他说完方才反应过来,二人手忙脚乱地拉着曲端那个夯货躬身行礼。
而曲端,虽然满身杀气无处发泄,可对上眼前权臣那充满压迫感的目光,也忍不住避开了。仅是一次简单的对视,他便认定,面前之人可不是张浚那等迂腐文臣!能登上如今权位,他的手里还不知沾了多少血!至于其中有多少是战场厮杀,又有多少是阴谋手段,这位曲都统就不得而知了。
想到这,曲端颇为不忿地拱了拱手,却依然高昂着头,冷眼瞥了一眼顾渊,道:“昨夜金军已然突营,顾大王爷自可看看这狼背岭营寨惨状,如何就这么笃定,他们会休整一日,待咱们整备好之后再战?”
顾渊早就听闻过曲端脾气秉性,因而也不与他置气。他甚至压根没有理会这位泾源路都统制,而是翻身下马,向前走了两步,方才解释:“孤已收到岳飞军报,两日前,他们已破韦州城,两万骑军正向兴庆府做纵深进攻;在更西面……半月前,耶律大石便已经依约,以叶立密城为质,驱西洲回鹘等十八部联兵东向,此时怕是已同黑水镇燕军司开战!孤来此前,已然遣使将这两个消息如实知会嵬名乾顺,看那西夏皇帝如何应对?算上传骑往返,今日……最晚明日,他也该收到自家的正式军报了……”
说到这,顾渊方才朝曲端不屑地笑了笑,进而扬起手中马鞭,隔着浓雾指向北面金、夏联军营地方向,声音里仿佛带着莫大的自信:“——曲都统,孤问你,若你是嵬名乾顺,尽发国中精锐来此打一场不知要耗到何时的漫长会战,却忽闻自己老巢岌岌可危,你又当如何!”
他的对面,不仅曲端,吴玠、李彦仙都被顾渊带来的这些消息给惊得说不出话来。他们这些前线重将,带着麾下儿郎奋力厮杀,原以为夏、金联兵南下,能保住半个陕西就已是万幸,却根本没有想到顾渊谈笑之间居然在西面谋划了这样一场灭国之局!
“耶律大石……真的出兵了?”曲端迟疑着,总算收敛起自己的狂傲,细细打量面前这位年轻的王爷。
顾渊见了却只是冷笑:“——孤以西夏六州之地相筹,耶律大石当世枭雄,但凡还有点野心,便不会拒绝这样稳赚不赔的交易!倒是你曲都统,怕是连孤三日一传的军报都没有仔细看过吧……”
“哼……顾大王爷也不必跟我这里冷嘲热讽,论算计天下人心,你的确自有手段!曲某佩服!派岳鹏举偏师奔袭兴庆府,不论成败,也能堪称神来之笔,只是——”
“只是?”顾渊听他疑问,挑挑眉毛,几乎是挑衅似地反问。
曲端见了,也不管身后同袍不住地拉扯提醒,横下一条心,红着眼死死盯着面前这位大宋摄政,恨恨言道:“只是——你有没有想过,如今这狼背岭对面,是十四万金夏联军!只隔着这道单薄的雾气对峙,若是他们横下心来,挥师压上,我们又当如何!”
“挥师压上?”顾渊重复了一下,他看了看曲端、吴玠、李彦仙这三位西军重将,又回头看了看陪自己上来的刘国庆、吴璘与杨沂中,忽而咧嘴一笑,目光凛然,声音亦是凛然!
“——那便让他们压上来吧……压上来就不用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