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已经移驻城外的大军分队开拔。
汴京城中大量士民涌到官道两边,向着那些滚滚北上的铁流欢呼致意——这些从战火疮痍劫难中缓过来的人们,以十日之前他们拥戴顾渊入宫的热情,欢送这位军神带领的北伐大军,滚滚开进!
对于这场意料之中的宋、金之战,《汴京邸报》已经说得再直白不过:中秋之前,靖北王召金国使者入宫,言大金违背白马和议,勾结秦桧、刺杀重臣、意图颠覆大宋。因此向金国使臣递交正式国书,向金国宣战。
那份战书自然是顾枢相亲笔所提,只有寥寥八字:“陈兵以战,不死不休!”
邸报甚至为了这八字,专门开版加印。
一时间,街头巷尾,到处都是报童挥舞号外,昭告天下之人——这一次,不会再有和议、不会再有停战。
遍布天下邮驿系统,将这一意志传向天下。
一时之间,整个国家都变得战意昂然。
那些武备学堂的青年书生,更是激动得难以自已,他们在繁华的街市中登上高台,向仍麻木的人群发表演说;而少许几日后,这些最初只是自发的行为,也开始逐渐有各个州府组织起那些退伍还乡的伤残老兵、那些破家为国的民望士绅,向着这个国度宣讲。
靖康以来被无数苦难屈辱积攒下的民气,在这样一轮又一轮的呼声之中被推向了沸腾的顶点,大宋此时已成为了一辆燃烧的战车,即便是顾渊怕是都不敢轻易让它停下!
这一次——煌煌大宋就是要在战场上,正面击溃那这些北方来的蛮夷!将靖康以来的一切屈辱、一切苦难,原封不动地奉还回去!
李纲与赵鼎同坐于一辆马车之中,与开拔的兵士同行一阵,接着便转向城南军器监管理下的一处秘密火药作坊中去。
只是他依然掀着帘幕,有些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这一切。他自是见识过顾渊操弄民气风潮的手段,却没有想过所谓民气涌动,居然能变得这样……狂热。
“那位王爷……究竟放出了一个怎样的怪物啊……”看了许久,这位大宋宰执终于放下帘幕,看向赵鼎,可这位御史中丞,明显也被这样的气氛搅动起心绪,双手攥紧了拳,恨不得自己也加入到那北伐的大军中去一样。
“怪物?”赵鼎不解地问了一句。
“是,”李纲看了他一眼,随后解释说道,“顾相曾将国家比作一头巨大的怪物,在其之上,尊严是它的灵魂,民众是它的血肉,吏治是它的关节,军队是它的爪牙。而怪物头颅之上坐着如你我这般蝼蚁样的人,需要用公理法治去束缚它的理智,也需要用共同的苦难或者荣耀去点燃它的愤怒……
这个比喻实在太过晦涩,我之前并不如何理解,可今天,我看到愤怒被点燃了…… ”
他说着,指了指官道两侧那仍在沸腾的人群。
“李相公觉得,这样不好么?可昨夜李相公还劝我说,叫我先收敛收敛自己心性,辅佐这位王爷,收拾旧山河再说……”
“非是觉得不好,只是怕啊——
这样一支一场场血战淬炼出来的军队,是否有朝一日会如嗜血的野兽一样失去控制,反噬它本应保卫的主子?
这样一代仰望着战争同荣耀成长起来的年轻人,是否有朝一日会沉溺于血腥之中不可自拔,逼着权位上的执剑之人去征伐天下、万里烽烟?
这样一个化身为怪物的国家,是否也再无法回到正常的样子?国家完全被置于武人的掌控之下,所有一切都为了战争与扩张去服务?
我知顾渊深谋远虑,绝非五代十国那些乱国武人,可他百年之后呢……”
他说到此处,看了眼赵鼎,又戛然而止……
那位御史中丞自然也知这位老相公今日将心间疑虑抛了出来,是真将自己当做知己。想要与他讨论这个剧变之中的国家未来走向。
但他想了很久,却还是不知该如何劝解。最后只是深吸口气,叹息一声:“百年之后,你我皆已作古,且相信后人智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