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五月剩下的日子就在各方涌动的暗流下一天天过去……
虞允文的间军司一直保持着对秦桧及其周围政治势力的严密监控,更可笑的是,为了引出那位“清流之望”的真实意图,并且掩护汪伯彦这位投诚过来的重量级人物,间军司甚至还要替这位汪学士策划一场针对顾渊且漏洞百出的刺杀……
物色人选自然是简单得很,随便自牢中寻个从过军的死囚便是,间军司这种黑活经手得多了,干起来自然轻车熟路。
为此,虞允文甚至安排汪伯彦秘密见了一次这位死囚,对着他慷慨陈词,“晓以大义”,而那人却只冷冷打量这位大人物,伸手管这位大学士要了张两千贯的银票。
……
“一个死囚?犯了军法的……死囚?”
建炎五年,六月初七,汴京,尚书府中。
秦桧听着那位自己颇为信重的亲随向他描述这个粗陋的计划,也禁不住哑然失笑,诧异地回过头来。
“便是如你说的,是在西军和摧偏军中都厮混过的人物,可是若凭这一个人便能杀得了顾渊,那未免也太儿戏了吧?汪伯彦啊、汪伯彦……当真是秀才造反!十年不成!”
说着说着,这位礼部尚书,言语之间居然又好气又好笑地重重叹了口气。
可,那位一向话极少的亲随这一次却少见地开口:“其实,汪相公也未必真就没有机会。
我打听过他们的计划,大概真的是那亡命徒所做的,简单粗陋、但称得上狠辣!
那顾渊有下朝之后陪顺德帝姬在御道上闲逛的习惯,虽不至每日如此,可隔上三五天总能见到。这二人皆上过战阵,可能对自己身上本事极为自信,所以周围防备反倒是松懈得很,大多数时候,随卫甲士,都跟在几十步后面——若真是摧偏军中善弩的射士,有一张劲弩在手,于御街上忽然动手……”
他说到这,瞥了了秦桧一眼,方才沉下声,狠厉地说:“当有五成把握!”
“五成?”这一下,秦桧反而诧异起来,“我记得你说我们的计划,功成之数,也不过五成,照你这么说,咱们花费这些力气,还不如他汪伯彦请一个亡命之徒来得划算?”
“大人,这刺杀一时,讲究得便是一击即中。有些时候的确卷入得人越多、计划越复杂,反而越是难以办成。更何况,咱们这一环扣一环,还将北面金人给搅了进来,长帆具实以对,觉得当真是有些不可控了……”
“当真如此?”秦桧捋了捋自己胡子,又看了看这位亲随,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却没有立时回复。
“北面来人,如今安顿好了多少?与咱们之间的干系,可切割干净?”过了一会儿,秦桧又问道。
这一次,他的亲随答得斩钉截铁:“大人放心!北面……应也是害怕与此事扯上直接干系,十二人里,只有两个是正经女真武士,其余全部是北地汉人辽人。我将他们扮做各地商队,分散安置妥当,只言全赖汪相公安排,与咱们尚书府绝无半分瓜葛。另外,这几日,他们一直在派人往御街周围楼宇里钻,看他们意思,打得也是当街刺杀的主意多一点。”
秦桧听到这,终于满意地闭上眼,点了点头:“你辛苦了。去将赵统领带到南面来的客人处,让他们自去分说吧。至于北面来人,劳你盯紧一些,若是见间军司也盯上了他们,不必问我,直接将这份人情送给那顾渊!”
“知道了。”亲随点点头,拱手退下。
可他刚刚转身,便又被秦桧叫住:
“长帆……好好做!老夫若再复相位,当与你一场封侯拜将的富贵!”
而对此,这位亲卫也只是忙不迭地躬身行礼,却依然沉默寡言,没有说出一句感恩的话来。
……
日落时分,御道两端的勾栏瓦肆却才上起花灯。此时已是六月初,正是汴京城最热的时候,也是这些瓦肆女子穿得最为轻薄的时候。这座城,历经多次兵祸,却顽强地生存了下来,经过一年生息,似乎又隐隐回复到曾经极盛时的模样。一到了晚间,不少达官贵人,便络绎来此,欣赏那些让人目不暇接的绫罗绸缎,或者是搏戏大杀四方!
可今日,汴京城里最热闹的瓦肆,“万利赌坊”的老板却多少有些不开心。
原因无他,据说是那位大学士汪相公要招待一位贵客,包下了他这赌坊后院最好的一处院落。虽然银子是一分没少,可那贵客深居简出,根本就没有露脸不说,就连随从也一个个颐指气使,这才刚来了两天,便与他们赌坊伙计起了不少冲突。
好在,那位据说是汪相公的管家,花起钱来毫不手软,私下里又给了老板张一千贯的银票,算是将他的嘴堵住。
可生意人的精明却无时无刻不再向这赌坊老板告警——自己那院落之中住进的决非什么常人,说不得便会给他惹来天大的麻烦!
他下定决心,只觉自己还是将这些瘟神送走的好。
今日晚间,那位“管家”才刚刚入得门来,身后还跟着一位眉眼间看上去很是英武的年轻人。
这老板见了慌忙迎上去,刚想要开口,却认出来,身后那位不是别人,正是御营虎翼军统领赵子昂!
这位在虎牢关上血战余生的年轻参政,堪称是那场国战中书生投笔从戎的典型。
邸报、画像传向天下自不必说,到后来还被商家请画师画了连环话本、还烧制陶俑泥人。甚至自己这瓦肆,前一阵最流行的话本,便是说得这位赵参政与那位已然殉国的呼延统领的故事。
见到这般人物居然跟着那位管家向内院走去,这老板也只得将嘴里的话给生生憋了回去,还赶忙吩咐伙计给内院送去瓜果、冷饮,千万不敢怠慢这等贵客。
随着一阵嘎吱嘎吱酸涩的声响,内院一处尘封的小门被缓缓推开。
御营虎翼军统领赵子昂一席商贾打扮,踏足其间。一眼便看见台阶之上站着的那位丰神俊朗的大宋前任官家。
昔日道君皇帝,显然是这一年间已然修养了过来,此时正执一杆画笔,描摹着纸上美人,他听见门扉响动,向这边望了一眼,见是这英武青年,面上和蔼一笑,淡淡道:“子彦……来了?”
可,他一个被顾渊软禁在临安的人,怎么突然就出现在了这汴京城中?
赵子昂便是再不愿问于政事,这个时候也反应过来,自己怕是已然置身于一场阴谋之中!可此时周围都是腰悬常见的亲卫看守,他也只能压着胸中诧异,犹豫半晌,终是微微低头,拱手回了声:“臣……见过太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