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相公要清理城头乱石,重修箭楼!来些干得了力气活的好汉——最好是做过木匠的!除了糠粥管够!每人每天还能拿五十文铜钱!”
工棚外,几员短衫打扮的官吏人物站在一辆板车上,大声张罗着。他们看起来也像是从军队调来的人物一样,腰间都悬着刀,满身的威风煞气,只叫城下那些流民看了都不敢生事,只得一个个乖乖地聚在板车前,高声推搡扰攘,却也不敢再做些什么出格的事情,只能眼巴巴地望着他们只求这些军汉能选中自己,给自己一碗饱饭,没准还能落下点盘缠傍身。
虽然不多,可在这乱世里好歹也是个盼头!
几骑轻骑就驻马在万胜门外不远之处,马上骑士都还披着甲,却没有戴兜鍪,周围还有一圈看上去便十分彪悍的亲卫警戒,他们没有靠近,只是远远地望着这一切。
居中之人的年纪不大,可偏偏两鬓已经斑白,目光中还带着鹰雎一样的光芒,寻常人与他对视,都会不自觉地躲开他的目光。
他瞧着眼前乱哄哄的景象,倒是难得笑了笑朝着周围随员道:“这赵鼎倒是个做事的人,知道要先将城防修缮起来,特意让我从军器监抽调的人手……”
“是……赵相公正值盛年,为人又最是刚正,之前只是对咱们这个团体有所误会,此番随军一战,看见那么多儿郎慨然赴死,便是之前有再多的成见,这时候也该明白——谁才是为这天下江山力挽狂澜之人。”
他的身旁,一员青衫文士上前低声应道。这文士只披了一件胸甲,腰间悬着一柄长剑,看上去与周围马上一圈武臣格格不入,却似乎偏偏是最被信重的一位心腹。
“李相公、赵相公、宗帅,如今这朝中,咱们总算是有些靠得住的盟友了……”
那位两鬓斑白的年轻人歪着脑袋望着远处闹哄哄的工棚,似乎是在盘算着自己夹袋里的人物。他的眼下,工棚这边似乎是招满了工,那几员军器监调拨的官吏大手一挥,许了他们一人一碗糠粥,而后带着这群人,取了些简陋工具,便乱哄哄地向着城头而去。
而远远驻马望着这一切,无论是顾渊,还是陪在他身侧的虞允文亦或者刘锜都没有言语。他们这个年轻的团体,自是能够感受到这纷扰场景中孕育的勃勃生机!这座城市正在从灰烬中挣扎着重生,就像这个富甲天下的帝国一样——大宋根基还在,华夏文明不绝!只要给她以足够的时间,她必然能重回世界之巅!
“恭喜侯爷……”顾渊身侧,刘锜打马走了上来,恭谨地向他回报,“另外……淮南运来的粮食到了,当能支应大军十日。只是……咱们这里毕竟有十几万人马,还有那么多流民要养、还有那些俘虏……全靠两淮和江南、荆襄诸路支应,实在撑不起多少时日,侯爷还得早做打算。”
其实,战后这几日,对于各军该回镇何处,由何地支应,他其实已做好计划,并且呈报给这位枢相,只是他似乎还沉浸在这场空前的大胜中,并没有急着将这十万虎狼调离汴京的打算。
听到自己这位幕僚长拐弯抹角地暗示,他笑了笑:“我又如何不知?只是,再在此盘桓几日吧。信叔……我在这里还有首尾未了,待咱们祭完了阵亡将士、献完捷,便做兵马调度——这场荣耀,是我欠那些死去袍泽的、也是欠这些百战余生的兄弟的须得为他们补上……”
“荣耀么……”
刘锜跟着他的目光,看了看万胜门下那正在筑起的简易木台,没有再多说什么。
他是顾渊一手提拔起来的幕僚长,指挥着十余万儿郎在这汴京城下纵横决荡。
对于军略他坚持己见,顾渊也足够支持他的意见。
可当军略延伸到了政略,他往往又很有分寸地不予插手,似乎就想做一个纯粹的军人……此番若不是因为粮草消耗实在是太过惊人,他应该也不会出言——不过话说回来,这粮草也是他顾枢相搞来的……他愿意这样挥霍,这位幕僚长,在允许范围之内,似乎也不该干涉太多?
而提到了粮草,虞允文也适时插话进来:“侯爷……看是不是给金兵俘虏那边也再分点粮食过去?岳统制那边来传了好几次信,说是战俘营那边已经断了两天粮了……再不给,怕是要闹出乱子。”
“给他们!不过,若是他们敢闹事……”
顾渊向西边金军营寨看了看——御营诸军抓了万余俘虏,全部圈在城外原本一处金军营寨之中,里里外外修了三层栏栅,周遭望楼上还有弓弩手戒备。
这也是宋军第一次面对这样多的俘虏,诸将见了一时都有些发懵,不知该如何处置。
“——他岳鹏举手里有四万多兵马,围着一万军械、甲胄、士气全无,还饿得半死的金兵,就算真有什么万一,咱们也不必再留什么情面,四面推过去将他们碾碎便是!”顾渊骑在马上,懒洋洋地说道。
虞允文听他如此言说,犹豫片刻,还是皱着眉头提醒一句:“可……杀降,终是不详!”
身前顾渊自是不信这些鬼神之说,他颇有些不耐烦地挥挥马鞭,直接打断了虞允文:“白起坑杀赵军四十万,终成大秦霸业!老子看着,这倒像是天降祥瑞!
间军司继续甄别金军俘虏,他们那些辅兵杂胡战斗力还算不错,若是真心归降,正好补充此战损失!走——随老子回宫,奉请官家明日——宣慰诸军!”
说罢,他猛地打马,带着自己一众亲卫向着城内绝尘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