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家药铺外墙在此前易手中早已残破,金军砸破院墙冲入进来。吴璘这员西军客将,早已披挂完毕,大吼一声,便与如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进来的金军对撞在一起——这员年轻悍将,以大队甲士兜住金军,自己则挥动一杆长斧,带着十几个精锐战卒,只盯着金军军将冲杀。
几度交锋之后,总算是将北面而来的那支金军士气杀崩,溃退下去。
可转瞬之间,高处便有神臂弓手嘶吼着预警:“正西——砲车!”
话音刚落,黑暗里一颗燃烧的石弹射出,将药铺二层主楼给砸了个粉碎,紧接着便是密集的箭雨覆盖了这一制高之处。
宋军在上面原本还安排了十七八名神臂弓甲士,登时便有半数人被射得人仰马翻,剩下人马也只能龟缩在残骸之中,不敢动作。
吴璘这时也正好在楼下,多少受了些波及,横飞的木屑打在他一身重甲之上自然是造不成什么损伤,只让这员西军将门有些发懵。他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正置身于一场怎样空前的战争之中。
“抽一个都,向西列阵!”他在靠在墙边,深吸一口气,想要整顿军势。
可那阁楼上的残兵,却又冒死从残骸之中探出身子,指着东南汴河之畔一条流动的火龙,声嘶力竭地提醒着:“吴副将!东南!东南!金军大队,要断咱后路!”
吴璘这时也缓过神来,他顶着箭矢,沿着已经烧起来的楼梯蹿至高阁残破的楼台上,扫视战场——只见除了后路还算安定,剩下三个方向,竟都有金军在向此汇集。
顾渊算得明白,这里的确是汴京城西交通要隘,四战之地!而那些金人也根本不打算给他以整备的时间,竟是眨眼间便要将这一处要隘夺还!
周围到处都是女真话的鬼叫,那些金军扯破嗓子嘶吼着,驱使着辅兵当先消耗,而后再以更为精锐的战兵披甲而战。
离得近一些的街巷,透过火光,他甚至能看到那些金军军将在头顶转着刀,狰狞地狂笑着,当先穿过燃烧的残骸向此处杀来!紧随在他们身后,是黑暗之中仿佛无穷无尽的金兵汇成一股巨大的人浪!
宋军所依仗,不过就是这药铺左近十几栋要塞化的宅子,之前半年他们用石墙石柱加固了房间,让他们能够屯兵戍守。剩下便是那些还能勉强用作遮蔽的断壁残垣……
“吴副将,先打哪一侧……”顾渊的亲卫指挥的两员指挥使原本也都是见过大阵仗的人,见到这等阵势也都难免面露忧色。
作为顾渊亲将,他们对于那位枢相有着莫名的信仰,会不折不扣地执行他的帅令。但这混乱的夜战、还是巷战之中,战场割裂,信息军令根本传不出去,对比金军入得城来的那么多兵力,这边不过一千两三百人,如何能抵得住这般冲击消耗!
他们置身于此,怕是也将埋骨于此。
“东南!东南!斜线列阵,让射士发矢——发矢!”
吴璘这时根本管不得这么多,他站在楼梯上,朝着楼下待命而战的那些战兵下令——他已经看到东南面那支金军在汇集着箭簇样的阵势,试图以最大的冲击动量,一击淹没这里的守军!
金军无疑也是精锐,他们除了在正面展开攻势,还向着两侧那些被宋军戍守的楼宇做逐屋争夺……而他们后方和侧翼也都部署了些许女真射士,雕翎重箭漫无目的地向着这恍若孤岛的阵地发射过来。
箭矢在涌动的铁色人浪头顶交错飞舞,金军掀起的恶浪最先撞上了宋军四面制高点上编织出的致密铁雨。那些呼啸的箭矢,将街巷中运动的金军甲士如割草一般扫倒,刚刚击破了王彦八字军精锐兵马的撒离喝亲卫几乎是在整队整队地躺倒,被这些飞蝗一样的铁矢屠杀!
血水四面喷涌着,在地上留下飞溅的猩红,一时之间,这些发起冲击的金军甲士惨叫震天,甚至压过了周遭的交兵之声!可就算是这样,他们也只有顶着盾牌,咬牙向前推进!
“攻上去!攻上去缠住宋军!”无数的女真军将声嘶力竭地狂吼着,他们太知道,这样的战事中,回头亦是死,只有硬冲过去,与宋人绞在一起,方才有那么些机会,让头顶宋军弓弩发挥不出骇人的威力!
此起彼伏的军令在燃烧的空气中传递,徐家药铺的宋军主阵地中,吴璘已从那被砲石砸烂的阁楼上下来,他带着一个都的顾渊亲卫,深吸一口灼热的空气,大吼道:“按照部署,各自应战!顾枢相就在后方,会将援军源源不断输送上来!咱们便在这里,让金贼把血流干!”
而回应他的,则是这两个亲卫指挥、近千健儿的呐喊。一时之间,厮杀声、叫喊声、军令声响成一片,战阵之上混乱已经变得无以复加。
……
注:吴璘(1102年~1167)字唐卿。南宋初年名将,四川宣抚使吴玠之弟。在宋军西北防线崩溃后,兄弟二人经营和尚原、饶凤关、仙人关等地,屡败金军。绍兴和议后,累官至太尉、奉国节度使、御前诸军都统制等。1167年病逝,获赠太师、信王,谥号“武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