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翰现在何处?迂回抄击的银术可又推进到了哪里?”
万胜镇“虎穴”大营内,顾渊正披着件大氅,在帐中踱着步,声音嘶哑地问着。
军报雪片一般从帐外递进来,战线几乎每时每刻都在变化——从沙盘上俯瞰,如今宋军大部已成功退守阳桥镇预设营寨阵地。可他们骑军毕竟太弱,被金军死死压住,无论是韩世忠、刘光世还有王德所部,都对金军失去了完全掌握,回报过来的军情全然语焉不详。
刘锜这时也皱着个眉头,望着焦灼的战局沉思着。
若说韩世忠所部兵马其实已经出色地完成了第一阶段的诱敌任务。他们在荥水给予完颜宗翰以相当杀伤。从目前回报来看,大部兵马也成功与刘光世会师。可距离弃守荥水已过了一日,不仅完颜宗翰按兵不动,就连银术可那支颇为活跃的偏师如今也失了踪迹,显然,战况的复杂程度已经超出了虎穴最初的预料。
完颜银术可挥出的那一记勾拳,究竟有多深入?
若是他们不选择拔掉阳桥镇那颗钉子,直接攻击虎穴大营,又该如何?
一时之间这位年轻的幕僚长脑子里转过无数的念头和应对。
过了很久,他才迎着顾渊的目光,缓缓说出自己判断:“宗翰主力当还在荥水一线,尚未追击北线主力,乃是因为虎牢与荥水连续两场苦战,其部应也损伤颇重。可银术可的迂回抄击,之前只说断了荥泽,之后踪迹全无,倒是必须警惕起来?
另外,金军似乎是开始重视咱们的摇臂,开始做系统性的破坏,西北面的消息,现在已经全过不来。侯爷,你看是不是需要遣契丹轻骑向北放一放……银术可若是长途奔袭,百里而已,今日晚间便可至此!”
顾渊的眼里这时也全是血丝,他看着那已经毫无意义的沙盘,思虑片刻,终是摇了摇头:“耶律马五的那两千轻骑已经是咱们手中最后的机动力量,必须用在最关键的节点。至于那银术可,毕竟在建康吃过一次亏,此次未必敢做这么深入的奔袭!
——我判断,他的最终目的还是与宗翰主力,从西、北两个方向夹击阳桥镇!毕竟,如今挡在金军与汴京之间,是韩良臣与刘光世那七八万兵马,不是咱们万胜镇这一座空营!”
“是,可,万胜镇毕竟是侯爷坐镇之所……”
“哪里有什么坐镇?”这一次,刘锜的话还未说完,便被顾渊打断了。
只见这位枢相很是疲惫地摆了摆手,无谓地道:“这营盘扎起在这,不过是给完颜宗翰吞的饵料罢了。银术可真的奔袭而来,咱们这边还有两千战兵,辅兵民夫加起来四千余人,当能凭寨而守。当年汴京雪原之中,我们不过百人不也杀出条血路来,如何今日有兵有将,筹谋算计这么久,反而还不如那时?”
他说完看了看一脸忧色的刘琦,又看了看沙盘之上早就搅得红黑混杂的陶俑,忽然笑了笑:——信叔,你也不必那么紧绷……如今棋子都已入局,看似仍旧纷乱、变数不断,可大家都被太多不得已的东西牵扯着向前奔行……对宗翰、对我们都是一样!
这天下只能有一个霸主,宋金两个帝国命运的碰撞已是一场逃不开的宿命……”
顾渊说到最后,其实已不再是对着刘锜,反而更像是对着过去与如今两个自己言说。
他走到军帐门口,他掀起帘幕,看着帐外天空。
这是建炎二年十月的最后一日,凌冽北风正自高天之上吹起,努力要将自东南而来那温润的季风压回海上去……云层沉甸甸的,像是在酝酿着一场大雪!
那冰冷又狂躁的空气,仿佛将他带回到两年前,那一场倾天溃败、那一片雪原乱军之中!停顿片刻后,他深吸口气,忽然睁开眼,转身面向帐中诸将,目光锐利,有如闪电:
“……今日,我们算计人心的手段已然用尽!最后对撞的成败,还须看手中刀剑!咱们便赌这一场——赌韩良臣能诱宗翰入此樊笼!赌岳鹏举能及时包抄合围!赌赵璎珞能以偏师挡住东路金军——更赌前线诸将、赌千万汉家儿郎胸膛里流得还是汉唐时的英雄碧血!骰子已经掷下,诸君——可敢与我、放手一搏!”
他的声音不高,可却听得满帐军将振聋发聩。
帐中一时沉默,末了,只听刘锜握拳狠狠擂在自己心口,正色以对:“侯爷!值此山河倾颓、金瓯残缺,我辈军人,唯有以命相守!这赌局,我们跟了!”
……
建炎二年十月三十,虎穴军令被发往前线各路战役集群。与此同时,沉寂一日夜的完颜宗翰西路军主力也终于发动起来!这些得胜之后的女真精华,如今士气更加高昂,也更加凶悍敢战!
他们越过浅浅的荥水,滚滚东向,汇聚成沛莫能御的铁色洪流,直接涌向了阳桥镇前当道下寨的韩世忠所部兵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