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这年轻的智将对视许久,他原本想告诉他——从政略上讲,失却了本部精锐,他这位看似权倾天下的顾枢相怕是眨眼之间便会败亡。
顾渊此刻不禁陷入深深的疑虑之中——此时他已不再是当初起兵时一无所有的样子,那时他手中不过三千轻骑,战场之上转进如风,进退自如。朝中更是仗着从龙之功、还有与赵璎珞那若即若离的暧昧关系,甚至让官家动了招揽他以为助力的心思!
这些年的旌旗流转,谁也没想到,伴随着一次又一次奇迹般的胜利,当年那位小小参议竟然横空出世!临安一夜天变,更直接成为这个帝国最大的权臣!
如今,女真大敌当前、官家控制在他之手,文官集团在他刀锋之下战战兢兢不敢妄动。而作为这建炎朝中最大的武臣势力,那些在靖康之后成长起来的军事集团也自然而然向他的麾下聚集。
他顾侯爷铁翼鹰扬,轻轻一挥便能遮蔽这大宋的半壁江山!走到这一步,后退一步便是万丈深渊!
为了这一战,这位顾侯爷已将手中全部的本钱压了上去!
此时他身后只有宗泽所部四万汴京守军可做增援,可这些兵马、还有统领他们的那位宗帅,他就真信得过么——有的时候他还真羡慕这位年轻的将门,能像个真正的参谋那样,从纯粹军事的角度思考问题,而不用让自己精力被太多牵扯。
看着刘锜那份自信与锐气,他终还是轻叹一声,摇摇头,道:“怕只怕……我们自以为算无遗策,却被金军从什么不经意的地方以力破局。毕竟,这样复杂的作战计划,环环相扣,算计了太多局势人心,而天下大势可算,人心却难算尽……信叔,万一那完颜宗翰全军向西,不入我们预设的战场,咱们又该如何?若是他十万大军顺势破虎牢、入洛阳又怎么办?以我军现在的能力,可能将他封堵在关中盆地?”
而刘锜独自思索良久,忽然将虎牢关后那陶俑重重地放在沙盘上:“给呼延通回报,再守十日!十日之后许他退守洛阳!”
“十日?”顾渊挑了挑眉,凑了上来,“呼延通所部只有八千御营,其中京东路的老底子不过两千,他已经拖了五日,面对完颜宗翰主力,能在虎牢关守住十日?”
“守不住也得守,让那悍将自己去想办法!侯爷——此策是否能成,核心便是希望以虎牢守军迷惑那完颜宗翰,让他误判西面有我军野战精锐!
之前渡口袭扰、棱堡守备,这些都是运用少量精锐即可做到。
完颜宗翰那等战场老狐狸,不见兔子不撒鹰!可让他亲眼看见虎牢雄关被鲜血浸透、让他看见咱们儿郎付出巨大牺牲、看着预先赶制的将旗倒伏、看着咱们强军丧败,总该让他信自己已击破了我军一等一的野战主力吧?”
刘锜只稍一思虑,抬眼盯着沙盘,目光炯炯:“完颜宗翰与完颜宗望一直不相伯仲,完颜宗望以一场灭国之功隐隐压了这位粘罕一头,所以他才会在靖康年间那样急进!他要的不是劫掠财富,而是一场灭国之功!所以西京洛阳,富庶关中,于他而言毫无意义!
您已将官家摆在汴京,这残破城池无险可守,这才是他成就功业的机会,才是致命的诱饵!
完颜宗翰已经快五十了——女真那些权贵,早年马上征战,哪个不是一身病?他又有几年好活!与他而言,这已是最后的机会!若我是完颜宗翰,怕是都不会如此谨慎,干脆只遣一军盯住虎牢守军,剩下大军直扑汴京而来!”
刘锜说着停顿一下,看了看顾渊,阴沉着声音,颇有一丝决绝和狠厉:“若是……若是他真不肯回头,咱们便叫赵殿帅放开济南防线,放完颜挞懒南下!到时候不信他不会掉头与这东军抢功!咱们凭城而战,将京东路、京畿路,哪怕是两淮整个打烂,只要熬过这个冬天,他们东、西两军,哪个也别想讨得什么便宜!”
顾渊站在原地,听着他如此说,倒也点了点头:“打一场烂战,然后各自回去舔舐伤口,凭着咱们大宋财富,比恢复元气总归是比女真要快……只是,信叔,你看是否我们能够再拟一个计划——若是届时守不住汴京,该如何稳住两淮战线……”
可他这话还未说完,便被刘锜冷笑着打断了——
“侯爷是建立我大宋参谋军制的人,如何不信自己带出来的这支队伍?参谋本部六个月的推演,两百六十二人殚精竭虑!间军司、皇城司五万三千多份情报汇集至此!不就是为了这一战打断女真人的脊梁!”
这位年轻的幕僚长、大宋半数强军实际的指挥者立身于顾渊面前,年轻的目光中里闪烁着压抑不住的英锐!
他停了片刻,朝着自己的主公傲然说道:“我们在完颜宗翰面前摆出这样一副东西对进的态势,实则是给他各个击破的机会!侯爷想想看,这世上又有什么样的名将能拒绝这等不世功勋?所以,请侯爷放心咱们参谋总部的庙算,也请放心咱们练出的兵马!
——宋金之间、攻守易形,自此战始!
而我相信,这些被血火洗礼之后的灵魂,也将与家国的命运站在一起——我们今天所做的事业,无上光荣!”
顾渊听完他的汇报,沉默良久,点点头,简短地说了一声:“好!”
注:宋代禁军部队中,经制待遇最高的四支主力精锐部队:捧日军、天武军、龙卫、神卫,这四军常年驻扎汴京,在靖康之前就已不堪一战。此四军为顾渊在临安兵乱之后以京东路兵马为基干重建。
控鹤军军号最早能追溯到武则天时期,设立原因不太正经,大家可以自己考证一下。此后,这一军号贯穿五代,一般均承担不同程度的禁军职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