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竹渡南边野地之上,那支刚刚退走的宋军精骑眼见着渡口浓烟滚滚,居然又再度兜了回来!
大队的骑兵分散开来,低伏在荒草中,骑士安抚着疲惫的坐骑,而领军的都头则带着年轻的参政和几个资格较老的什长步行摸上去,眼瞧着是想瞅个空隙,突营进去。
他们离着金军渡口阵地还有距离,眼睛看不真切,那都头则将耳朵贴服在地上,神叨叨地听了半晌,而朝跟在自己身后的众人:“金军今天这味道闻起来不对啊……”
这都头名叫李超,原本于种家军中效力。
种师中被强逼着进军,援救太原。最终败亡之时他便就在不远处,可那又能怎样呢?溃军如潮,裹挟着他这等自负勇力还有心与金人一战的汉子也不得不退走开来,最后遥遥回望,只眼睁睁地见着自家将主身边兵马逃散,剩下百余亲卫被金军轻易围杀!
那时他只觉这世道荒谬、宋金之战以后再没什么可打的…… 却没想到,仅仅是一年光景,这大宋便又横空出世一位顾枢相,又拉起来一支看起来比西军还要坚韧敢战的强横兵马,并且直抵这黄河沿线,看上去是一副要向金人讨还些利息的样子!
那支兵马,打着御营的名号,自开春起便派人到西京之地招兵买马,开出的军饷也颇为诱人,而且还无亏欠!
李超当时流落洛阳地界,全身当得只剩下一口满是缺口的刀,于是想都未想便加入进去。他手头很是有些刀马功夫,寻常混战,等闲三四骑都拿他没辙,半年下来,一文未花,便混了个都头差遣,可比他在种家军时强得多了。
如今他趴在荒草之中,眼瞧着渡口虽然嘈杂,可向三面戍守的金军阵势丝毫不乱,便知道今日凭着自己手头这百十号兄弟突营,注定不可能有什么决定性的结果了。
可想着呼延将主布置的差遣,还有自己手头那百来支没有派上用场的火箭,他多少还是有些心有不甘地嘟哝一句:“直娘贼的……这群金人是属乌龟的吧……两天了还守得这么严整,渡口都燃起那么大的火来,他们这边动也不动一下!”
说完他又看了一眼自己身旁那小白脸参政,想问下他的意思。
要说这小子确实可以,白白嫩嫩一个江南书生,个子也不高,偏偏有一股子狠劲。
刚从那什么劳什子武备学堂放到这里当官的时候是个只学了些基础的家伙,对付那些新募来的兵士还可以,与他这等沙场上滚打惯了的老卒自是无法比。可谁想到三个月下来,他白天晚上缠着自己,让自己将那些保命的本事都教予他去。如今若是二人放对,虽然李超还是七成胜算,可却也不得不暗地里对这小白脸竖个拇指。
谁料那参政见他这样一副抓耳挠腮样子,却反倒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怎么了老李?见到乌龟阵就怂了?”
兴许是与这群厮杀汉混得久了些,这江南来的书生开口也是一副西北兵痞的腔调,若不是他口音里还带着点吴侬软语的意思,光听声音,怕是李超也得怀疑这小白脸是西军出身的老行伍!
听到他说这话,李超忍不住眼睛眼睛瞪得老圆,当即便骂回去:“你们这些读书人!嘴巴忒毒!俺老李是那等人?只是不想领着弟兄们往金军枪阵里撞,白白送了性命!只要能寻得一处空来,俺老李保准能带着你们跟泥鳅似地钻进去!”
可自己那位参政却没有回应他,只是在一旁扶着头顶铁盔,摆出一副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
李超觉得气恼,偏偏又没有办法,最后只好故意作态地摇头叹了口气:“唉——真不知俺老李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赶上你这个赵参政!你看咱们隔壁老孔那个都的参政就挺好嘛,沉默寡言的,半天不说一句屁话。”
直到这时,赵参政才瞥了他一眼,咧嘴一乐:“都说婆娘是别人家的好!没想到今日你老李还看上了别人家的参政!成!今次搞完这渡口,回去我便与上面分说,让我与那半天放不出一个屁的那位对调一下,倒要瞧瞧你这嘴上闲不住的老李怎么与他过日子!”
而两人正自互相打趣,却只见栏栅之后,金军阵势开始出现一片骚动……一彪骠骑穿阵而来,领头一将打着面大旗,不是女真先锋大将完颜银术可还能是谁?
伏在荒草中这宋军小队看了也是诧异,不明白这金军葫芦里卖得什么药——怎么渡口那边刚刚被放了一把火,这边骑军就开始有了动静。
李超拽过赵参政,指着对面大将身后飘扬的一面大旗问道:“读书的!那旗子上写得什么狗刨的字?我怎么看着……像是完颜?”
“就是完颜!”那位赵参政点点头,他虽然没学过女真文字,可女真军中大将的认旗他们在学堂里可是背过的!
“金军看起来这是要大动啊,好家伙,这大将眼瞧着就不是普通人!”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得出结论:
“——银术可这是要来找场子了!”
他们话音刚落,只见对面女真军阵之中一片喧腾,有些兵士将栏栅放倒,大批骑军便如黑色潮水一样,当即便漫出营寨。他们沿着河旁小道,向着他们之前退走的方向便冲了出去,也不知是要去找谁的晦气。
可对于这二位处心积虑都想去这渡口大闹一番的领军军将来说,天底下哪里还会有比这更好的机会?
“这群鞑子想做什么?真以为咱们骑军只会沿着道路逃命?”赵参政还有些不解地问了一声。可李超这边却已然顾不得那么多了,他拍了拍自己这搭档的肩膀,咧嘴笑道:“管他们是去作甚,便是去给呼延将主拜寿,咱们今次也得冲进渡口去,放他一场大火!”
说着,他挥挥手,带着这几个人小心翼翼地退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