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真东、西两路素来不和,这等时候,完颜宗翰犯不上为救这四太子搞一场千里奔袭。咱们这里济南、青州都是坚城,加上张荣、赵殿帅,手中怎么还凑不出来五万强军?未必不能在这京东路上与他们耗下去!”
韩世忠沉吟片刻,忽然指向图中扬州方向,声音凛然:“节度——韩某以为,女真历次用兵,皆以劫掠人口、财货,而非占城!所以,完颜宗翰此行目的,当还在扬州!咱们便是在这里虚耗上几日,等击灭了兀术再看他真实意图也来得及!说句诛心的话,淮水还有张俊三万御营……这宋金国战,他们也总该出把子力气吧!”
可他话音刚落,便听见一众军将之中有人出声反对道:“话虽不错,可眼前这营寨……铁浮屠与合扎猛安俱在,咱们如何轻易击灭?”
这一回开口的居然是刘光世。
这位刘太尉淮水一战后被顺德帝姬保下,分兵前又被顾渊要到了麾下。从济南府到淄州,再到青州,三次大撤退让他出了点风头。因而这场军议,他也得以列席其中。
“金军现在就是坚守不出,到最后怕是只能咱们硬碰硬地将他那不断加强的营寨拔掉,少不得还得付出三五千人的伤亡……如今京东路上,咱们可战之兵不过五万,还分作三处,如何顶得住金人灭国之军两路来攻……”刘光世说着说着,声音不由自主地低了下去。
这帐中军将都是一场场血战打出来的,如何听不出他的弦外之音?无非就是撒丫子跑么!他刘光世别的本事不敢说,这全师而退的本事,宋军之中可谓无出其右!周遭别说胜捷军那些心高气傲的年轻军将,便是京东诸军将领看着他的目光多少也带了点鄙夷之色。
“若是不分兵守住各处紧要,怕是退都退不回去。”刘洪道瞧了一眼他,重重地叹了口气说道,“只是……退下来又有何用,如今金军两路主力已在向我京东东路而来,济州若失,则东平府、济南府全线动摇。这之后便是无遮无掩的平原沃土,我们需要退至密州左近方才能稳住战线……可那样,咱们便只剩下四州之地,便是能依靠海运接济,金军十万大军威压,朝廷隔岸观火,咱们孤军还能守多久?”
他这一席话说完,帐中亦是一片沉默。
过了半晌,就听见甲叶哗啦啦作响,一员骑将又探出身来,声音也是瓮声瓮气,似乎是憋着一口气没地方发泄:“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总不能跟金人说,咱打不过你,让我们降了算球!”
胜捷军成军以来屡战屡胜,军心士气已经将养起来,除了刘国庆这等自顾渊起兵时便跟着的老人,谁还敢在顾渊面前如此放肆说话?更何况还提及了投降——可偏偏,这粗豪的骑将又说到了痛处!
如今这京东路,被金军三路大军做战略合围,哪怕今日斩断了金军一路,却根本没有改变恶劣态势——完颜宗翰已经露出了他的獠牙,金西路军通过这场自西而东的狂飙突进,正在收紧圈在京东路脖颈上的套索,而套索之内,正是顾渊麾下五万已经展现出相当战斗力的京东诸军!
所有人都不敢开口,不约而同全都看向顾渊,而那年轻的节度沉吟半晌,方才不轻不重地在身前案几上拍了一下,像是下定了决心:
“让诸军,准备强攻!”他先是简短地命令道,而后扫视了一眼帐中诸将,又低沉着声解释了一句:“他完颜宗弼也许可以活着回去,但这剩下的一万金军却是不行!他们金人便是有鲸吞京东路的野心,也要做好将自己本族子弟把血流干的打算!”
帐中诸将,铁甲铿锵,轰然应声称是。
……
可就在这时,只听得帐外忽然一阵骚动,伴着凌乱的马蹄声,有人扯着嗓子在帐外边喘边喊:“扬州……扬州行在——金牌敕令!”
“扬州?金牌?急令?”
帐中军将原本就因为如今京东路严峻战局而焦头烂额,骤然听到这来自扬州行在的敕令也是有些发懵。一时间面面相觑,不知那自开战之后就一直装死的朝廷,为何会在此时忽然传令而来?
还极为罕见地发了金牌……莫不是行在有什么变故不成?
可顾渊望着那气喘吁吁闯入帐中的传骑,心却没来由地一沉。他近乎是本能地抬眼看了岳飞一眼,而后方才对那传骑道:“念!”
“是!”传骑自然应命。
——那赦令写得非常正式,一看便是出自行在文书之手,只是给出理由却荒谬异常:“欣闻顾卿京东路大捷,阵斩、俘获金军两万,实乃罕有之胜!今大金四太子完颜宗弼摄顾卿威势与我朝求和,北方当无战事,即令顾卿回兵进京,入西府、加枢密使、天下兵马大元帅!三军有功将士俱有升赏……”
“这叫什么事?”传骑还未来得及念完,韩世忠就已经忍不住抱怨起来,“什么叫北方当无战事?行在这是只知金兀术一路兵马败了?却看不到宗翰、挞懒还在攻城略地!就要鲸吞整个京东路了么?”
“怕也不是……”顾渊冷哼一声,索性将佩刀往身前案上一拍,挥手示意那传骑退下,声音冷峻,“——这才第一块金牌,今日还不知会有几块过来……等着吧,我倒想看看扬州官家、行在诸公,到底能荒唐成什么样子!”